夜读九江丨(讲述 ) 节日的记忆

2023-12-02 18:16: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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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的记忆

■ 沙米风

节日总是不同于平凡的日子,却给平凡的日子增添点起伏波澜。不管你的生活是富贵还是清贫,也不管你的日子是紧张还是轻松,大抵所有的人都希望节日的到来,调节一下重复单调的作息,给你的岁月带来不一般的感受。

节日的记忆是从孩提时开始的,那时还不知道这就是节日,仿佛去外婆家是童年时期过节的唯一方式。那时,赣北的农村生活极其艰苦,不要说父母一年四季都在土里刨食,就是稍微年长几岁的姐姐也要跟着父母摇晃着瘦小的身体在田间劳作。总之,没有一天是可以闲下来的,自然也没有那么多可以用来过节的闲情逸致。

但无论如何,端午、中秋、春节这“一年三节”是要过的。这一天生产队停工,可乡间道路上的人却多了起来,几乎所有人家都要利用这一天走亲访友,而外嫁的女儿带着孩子回娘家是必不可少的节目。“送节”几乎是比法定义务还要重要的规矩,当然也是所有女儿们都乐于遵守的习俗。女儿们可以在这一天和娘家的父母姐弟团聚,聊聊家常,享受父母亲情带来的温暖;也可以带着丈夫帮年岁渐长的父母干点活,为渐渐老去的父母略尽绵薄之力。

节日当然要送一些礼物,礼物不论轻重,可以称两斤挂面或是几个鸡蛋,但一包糖是必不可少的。那时塑料袋还不盛行,父亲找来几张牛皮纸,将散装的红糖称上一斤,倒在牛皮纸上,然后熟练地包成三角锥形,锥顶并不是尖的,而是有一指的宽度,正好放上一小块红纸条,然后用麻线捆好,瞬间就成了一件有模有样的精致礼品。当然,经济稍宽的人家会将红糖换成价格更高的冰糖,显得礼节更重一些。父亲力气大,手却很巧,无论是地里的农活,还是家里的小事,都做得有模有样。

节日礼物除了一包糖之外,大多还有季节性的礼物。端午节前几天,母亲会打夜工做一些类似于馒头的小麦粑或包一些粽子,以便节日那天带一些送给外婆;八月中秋“双抢”结束了,稻谷收割了,地里的芝麻也收回来了,女儿们便抽空磨几升油麻粉,黑黑的、油亮的,散发着植物油的清香。农村的餐食油水少,早饭前是要上一大阵早工的,而下午时间又长,因此油麻粉成了工间最好的点心补给。油麻粉是炒熟的大米和芝麻混合磨成的粉末,芝麻在我们当地称之为油麻。油麻的比例多少决定着油麻粉的黑度,黑度越深油麻粉越高级,不用加糖吃起来也很香甜。大家在生产队一起做工的时候,乡亲们也往往攀比谁家送来的油麻粉更黑,便称赞谁家的“油麻罐”更孝顺。正是因为每年中秋时节,外嫁的女儿们都会给娘家磨些油麻粉,女儿也有了“油麻罐”这样的称呼,就像如今称女儿为“招商银行”一般。春节除了拜年之外,女儿们是要提前给娘家送年节的,一般是家里消了年猪或在别家买了猪肉之后,带上几斤猪肉去看望父母,一般是两斤,当然也有送三四斤的。那时候,物资还很匮乏,猪肉大概是农村生活中最美味的佳肴,也是农村最贵重的礼物吧。

那时的节日对父母来说,便是孝敬外公外婆,高兴但不一定轻松。而对于我和弟弟来说,才是最单纯的开心和放纵。每次过节,大姨也必定是会去外婆家的,当然也少不了姨家的表兄弟。姨家有一位表哥,比我大一岁;姨家还有一位表弟,比弟弟大一岁;平日各自在家,父母工夫忙,便严格管教,我们丝毫不敢造次。每逢节日四人成团,仗着外婆的庇护疼爱,便肆无忌惮地疯了起来。“七岁八岁狗都嫌”,农村孩子受教育少,即便快十岁也依然不懂事,更何况这一群释放出天性的小男孩,撒起野来便把整个堂前屋后闹翻了天。外公的脾气极好,无论我们怎么闹,总是笑嘻嘻的,只是有时我们从他面前跑过时,他会一手抓着我们的小胳膊,一手在我们屁股上拍一下,说一声“龟蛋,别摔着了”。外公的提醒是无济于事的,我们会更加得意忘形地疯跑。只有当事态真正无法无天时,母亲便会过来,不用动手,只是吼几声,孩子们就会立定站直,老实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用袖子擦擦嘴角的油水,我们还要疯玩一阵。待到日头西沉,父母和姐姐都收拾好了东西,我们才不得不停止一天的奔跑,乖乖地回到父母的身边。外婆早就给我们分好了煮熟的鸡蛋,从菜园里摘回了几个瓜,让我们带回家去。我们四人便在大人前面跑着闹着,径直回了家。我家离外婆家不过三里地,大姨家则远三里,住在河港边。等我们稍大一些认识了回家的路,节日便不再局限在外婆家玩,吃完饭会早早离开,端午节会一起去港边看划龙舟,中秋节会去港边游泳。等到母亲到家时,发现我和弟弟没在家里,便会一路着急火燎地寻到大姨家,又和大姨一起去港边寻找。这时候,一顿软竹条的抽打是不可避免的,节日除了欢笑还有哭号。

农村除了一年三节以及婚丧嫁娶,还有一种日子是特别重要的,那就是孩子的生日,尤其是十岁生日最为看重。说是十岁,按“做九不做十”的风俗,其实是九周岁的生日。对当时的农村人来说,这个“十岁”生日也许是他一生除结婚之外最风光的日子,这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日子。农村经济落后,不会大操大办,近亲还是会过来祝贺的,送来的礼物甚至比过节还要隆重。除了挂面和鸡蛋之外,大多会有够缝一身衣服的布料或是一双鞋子和袜子,这可是比两斤猪肉还要贵得多。

那时通信手段简单,我不知道像做生日这样的事情是如何跟亲戚隔空商定的。只记得有一天,姐姐早早地牵着我的手去村口左盼右望。薄雾如纱,田间劳作的人们忽隐忽现,田埂小路也看不清多远。姐姐牵着我的手在村口来回几次之后,等了稍长一段时间,突然说声“来了”。我顺着姐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路的尽头,红色的东西跳动着,后来慢慢看见了几个人的身影。没错,是外婆,是外婆领着舅舅家表哥拎着红手巾过来了。

红手巾在农家有特殊的存在,几乎每家都有一两件,它不过是一块一米左右见方的大红布,其用处却极广,或蒙或盖、或包或系,在很多场合都会用到,尤其是正式的喜庆场合,更离不开它的身影。外婆那天就是用红手巾兜着两斤挂面,几个鸡蛋放在挂面两边,挂面上又放了一块花布。原来今天是姐姐的大生日。

家乡给孩子过生日一般叫“做生日”,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个“做”字,是不是和那天一定要做米粑有关。米粑是家乡的美食,形状和北方的饺子相似,但个头却比饺子大得多,而且原料是大米粉而不是小麦粉,对于南方胃来说,对大米有天生的偏爱。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做粑是奢侈的,甚至比过节还要稀罕,因为实在是太费粮食太费工夫。可是为了孩子,父母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虽然做粑是为了满足食欲,但意义绝不仅仅在于吃,而在于那种程序上的复杂。做粑需要炒米、磨粉、揉粉、和馅,最后把粑皮捏成薄片包进馅料的那个过程。母亲心灵手巧,做粑的动作极其熟练,圆圆的粑皮在手里快速旋转,转眼间就成了薄薄的一层,包进馅料捏合,最后在捏合处按馅料种类压出不同数量的褶印。米粑原是白色的,蒸熟后便是晶莹剔透,既软又韧,口感极好。几十年漂泊在外,我也曾去过很多地方,尝过南北各地美食,但家乡的米粑依然是最好的味蕾记忆。即便如今每次回到老家,母亲还总是不厌其烦地要亲手给我做米粑,儿时的记忆又一片片从脑海翻过。

随着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节日比以前多了起来,中国节、西洋节一个接着一个。我在高档酒店吃着美味佳肴,开着汽车在各地打卡游玩,留下一张张照片、一条条视频,可是印在脑海深处的节日却还是昔日的记忆。

几十年来,对节日的记忆却依然停留在童年,停留在家乡,停留在外婆家和表哥表弟一起打闹的快乐时光。那时思想没有拘束,灵魂静静安放,生活有父母照顾,未来也无须思量。无忧无虑的童年,淳朴自然的家乡,与其说是节日的记忆,不如说是对生活的向往。

人生一定有轮回吧,每个人都会长大甚至是老去,从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阅尽沧桑的老者。就像自己,曾经最快乐的记忆是在外婆家,而未来的自己也一定会变成脾气温和的外公,给孙辈以简单的幸福。在每个节日里,陪着他们一起嬉笑,任凭他们相互打闹,让他们尽情享受生活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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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魏菲

责编:刘芸

审核: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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