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一棵柳树

■ 邱益莲

地球上有多少种生物，恐怕生物学家也没完全弄清楚。就像天气，一会儿热得能烤熟鸡蛋，一会儿又是清风明月舒适凉爽，可转眼有可能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一日之内天气不同，四季变化亦不由人，这就是大自然。

柳树在许多人眼里是最没有骨头的，它的整个身段都是柔软的舞蹈细胞，就连叶片都会随风起舞。因为它的柔软无骨，很少有人说要长成一棵柳树。但柳树确确实实是最懂生存之道的，风来了随风舞，雪来了随雪飘，晴好的日子就临波顾盼，从未见大雪压断柳枝的。当东风来了时，柳枝倒垂，碧绿如翠，也是能引发人的驻足和赞美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姿态，惹得垂暮之年的贺知章也诗心荡漾。柳树从不给人硬气，但活得长久，用柔软抵御风霜，不能不说是弱者生存的智慧。

树族里最受文人墨客称赞的，莫过于松竹一类铁骨铮铮的树，人们总是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予它们许多崇高的敬意。因为竹子的挺直和节节拔高，人们往往把它当作气节的象征，苏轼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凡那些高雅脱俗的人，他们都会在自己的居所种上数竿竹来显示自己的志趣，最典型的，莫过于林黛玉的潇湘馆，完全被竹子包围起来，夏日绿荫欲滴，更显潇湘主人的幽雅与孤寂。“自是子猷偏爱竹，虚心高节雪霜中。”冰清玉洁，高雅脱俗的林姑娘，自然是借潇湘楚竹来向贾府里那些俗不可耐的人宣示自己修竹般的节操。

至于松树，它早已和竹是类聚了。四季常青的特色，“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也”的品行，对待恶劣气候的坚强，足以给人蔑视作威作福者的力量。于是，古往今来，人们对松树的敬意不因时序变迁而衰退。“青松寒不落，碧海阔愈澄。”一想到青松在恶寒中英武不屈的形象，直叫人拍案叫绝，为之扬眉吐气。

其实，大雪飘飞时，最先遭受摧残的往往是那些以坚硬挺直而著称的树木，松竹自然也难逃其劫。“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竹子的刚硬，注定它是难逃风雪蹂躏的。老子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人在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死了身体就坚硬。反过来，柔软的东西有韧性，坚硬的东西易折碎。翡翠的坚硬度比一般石头高很多，但是翡翠也比一般石头更容易碎。如果一个人总想活成松竹那样铁骨铮铮，在暴风雪来临时，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像杨柳那样活着，风和日丽时婀娜多姿，尽显自己的美丽风韵；当暴风雪来袭时，就随风起舞，伴雪而飞，用自身的柔软融化风雪的坚强：一生镇定从容，没有什么能对它构成伤害的，这是不是活着的最高境界？

那个孩子，临高考不过半年，他也怜惜父母的艰辛与不易，但是他因恋爱而卷入流言蜚语中，因为想彻底断绝那段漂浮不定的感情，他要求女孩退回自己所赠送的礼物，却遭到周围人的耻笑，他背负着不够男人的骂名，毅然选择抛弃亲人和世界，纵身一跃跳进滔滔的江水之中。也许在他的意识里，人活着必须和松柏一样坚强不屈，宁折不弯的。如果他柔软一点，像柳树那样活着，用柔软的身体来抗拒外界的强硬，流言蜚语能对他构成什么伤害？别人说你不是男人，难道你作为男人的生理和血性就随之消失？如果辱骂能消灭敌人，那面对外族入侵时，大家只要念着咒语就消解敌人的斗志，何须用到坚船利炮，更不需要献上血肉之躯。

当雪压松竹时，满山时不时传来折断的声响，确实能让人对它们的坚强不屈而肃然起敬。但生命的本质是为了好好地活，而不是痛痛快快去死。如果松竹也能多一分韧性，在大雪倾轧之下，选择顺势柔软的抗争，而不是直挺挺面对摧残而死，该又是一种多么神奇的景象。

对抗强暴，不一定要选择锋芒相对，熊熊燃烧的烈火，最怕柔软的雨水。人如果能活成一棵柳树那样，既不失曼妙之姿，又能从容应对雨雪风霜的侵袭，不能不说勇于示弱，也是人生的大智慧。

周刊邮箱：jjrbcjzk@163.com

主编热线：135070606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