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致敬长江·江洲采风行)溃口涌新潮

2024-04-05 19:05: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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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口涌新潮

■ 夏承钧

春分时节,草长莺飞,惠风和畅。春天一脸酡红,毫不吝啬她的色彩,水乡江洲辽阔天空下的原野铺陈着一望无垠的碧绿和金黄。人们对春天的莅临欢呼雀跃。如织游人一路逶迤,放飞多彩的梦想。人们置身菜花麦浪,把对春天和生命的礼赞寄予天空和大地这斑斓的色彩。

1998年8月4日晚9点15分,肆虐的滔天洪水在洲头撕开了一条口子,丰腴富庶的家园被淹没。江洲溃堤震惊全国。

2024年3月24日,我专程来到当年的决口处。如果说350米长的溃口曾经是大堤的疤子,那现在早已愈合。原址已经被钢筋水泥浇灌加高加固,江洲大堤治理竣工。站在堤上极目,心有虎啸。

我们今天很难想象,当年大堤在高水位长时间的浸泡下软得像棉花糖,泡泉管涌如毒蘑菇频频冒出,险象环生,抗洪军民是如何与洪魔鏖战;在月黑风高,洪水撕开口子的瞬间,丈高浪头如猛兽是如何吞噬庄稼牲畜,冲毁道路、房子,淹没家园;党和政府是如何闻汛而动,在极短时间妥善转移安置数万灾民,创造迅速开展灾后重建家园的奇迹。

洪水饕餮后,江洲,长江上的一颗明珠,江西版图头顶上的一块翡翠,今天更加熠熠生辉。

在溃口处东边,张大妈坐在门口杌凳上择韭菜。她告诉我说,儿女们都在街上,今天回来了,自己种点菜让他们带回去。隔壁段大娘见有车停在张大妈门口,赶来凑热闹,她说破坝前就在坝上搭了棚子,摘了冬瓜、南瓜、辣椒、茄子等蔬菜,油盐柴米都储备好。听到敲锣声,知道坝破了,腿都吓软了,洪水声凶得像打雷,好骇人。我问儿女们情况,她露出幸福的笑容,说伢儿破坝后都外出打工了,在城里买了房子,小伢崽都在街上读书。

大坝被洪水撕开了一条口子,也在心里撕开了一条口子。

此前,其他村的庄稼人大量外出打工,洲上很少有人外出。人们十分满足自由自在的殷实日子。江洲以盛产棉花而闻名遐迩,吃定销粮,还有棉花奖励米、奖励树。有很多外乡人在江洲谋生。浙江人弹棉絮、镶牙、补伞、补锅,江苏盐城人挑土,还有磨剪刀菜刀的,换夏布的,烧窑的。湖南、四川吃不饱的女子也往江洲跑,想寻访到一户可以栖身的好人家。而洲上人不屑于在外看人眉眼受罪。当年老人们常挂在嘴里说的,“肩挑四两也为客,帮人一日也为奴”这句话像尖锐的刺在心里扎下了根。

但是,世代被土地禁锢着的庄稼人对城市的向往,对改变命运的渴望也深埋心中。他们在草帽上、结婚家具上都写上“北京”“上海”的字样。高考制度恢复后,“鲤鱼跳农门”,莘莘学子陆续走出去了。后来陆续也有些人外出打工,相比在家种地,打工的日子太艰辛。不是没有办法,洲上人是不出门打工的。

总有人在外面干出了点动静。李霞只身闯荡深圳,时不时寄钱回来成为屋场的热门话题。跟她去的人也陆续有汇款单在邮递员的铃铛声中抵达,人们眼红了。这块板结的土地在松动,虽然松动得有点慢。

这场洪水把洲上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自此开始,这些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的种地人被迫奔波于城乡之间,开始了漫长辗转的迁徙。

房前屋后那些满塘荷花菱角水草的水塘,慢慢淤积被时间填平。那些桑树、杨树、苦楝树、乌桕树一夜之间被砍伐,家家门前的猪圈,屋里的鸡埘,水牛、牛车和牛栏也被时光封存在不见天日的旮旯里。犁、耙、轭、镰刀、木脚也横七竖八地蒙尘在杂物间。穿行乡村那些劁猪、阉鸡、弹棉絮、鸡毛换灯草、补雨伞、磨剪子、戗菜刀、卖黄烟,统统成了飘浮在乡村夜空的游丝。芒捶的捣衣声,连枷噗噗声,炊烟袅袅从农耕现场退出回到词典沉睡。河流里四起的蛙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并未随着鸡犬相闻的农耕时代戛然而止。捋锄头棍的人潮水般挑着驮着牵着抱着流到渡口涌入城市,淹没在大街小巷。

这些散居在城市各个旮旯的庄稼人多半从事最低端的行业,2000年以后,洲上人大多散居在一江之隔的九江城区。开始是农忙在家种地,农闲出门打工,有的在工地砌墙挑泥桶,有的在酒店洗碗,有的从事室内装修,有的进工厂在流水线上三班倒,后来也有人开店经商,也有人承揽工程搞销售。他们在建设城市的同时也改变了自己,他们已经完成了身份转换,融入了城市。也有些人即使住在城里一二十年了,面对霓虹闪烁流光溢彩,他们仍然还是喜欢回望灿烂阳光下那一望无垠的碧绿的棉田、金灿灿的油菜和随风起伏的麦浪,喜欢陶醉于月光照进窗棂,栀子花香飘进来,枕着江水的隐隐涛声酣然入梦的呼噜声。

他们的青年壮年都是匍匐在土地上,挥汗如雨地在泥土里刨食,在城市的边缘还得靠一双结满老茧的粗糙的手讨生活,他们见多了傲慢和鄙夷。他们偏居一隅,以此抵挡城市对尊严的伤害。他们的语言、习性、衣着顽固地黏着泥土的味道。他们的目光在金碧辉煌的都市迷茫而躲闪,他们渴望在城里圈出一块领地,把村庄的坛坛罐罐搬进来,把锄头镰刀拿进来,让方言俚语在这里为所欲为。

新时代美丽乡村让人赞叹不已。同所有巨变乡村一样,江洲的农耕历史的苔痕了无踪迹。承载记忆的列架瓦屋被鳞次栉比的楼房取代,仅存的两三栋老房子墙倒了,椽子烂了,横梁歪了,一地碎瓦淹没于荒草丛,榫子勾连着的列架苟延残喘,在风雨飘摇中倔犟地与岁月抗衡,吱嘎着一把老骨头,像仅存的世纪老人佝偻着,喘息着,孑然面对急剧流变的故园,从肺腑深处发出经久不息的叹息。

渡口,从颠簸在江水中的小划子开始,撑篙划桨扯帆拉纤,到现在器宇轩昂的轮渡,见证了太多的一代代人的两岸奔波,见证了太多的出走与回归的漫长岁月。一到渡口,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艰辛一扫而光,抖落一路尘土,卸下所有的所有,柔柔的,软软的,心里铺满柔嫩水草在阳光下粼粼的碧波。不论走得再远,离开多久,无论踌躇满志还是穷困潦倒,心里都有一条隐秘的通道蜿蜒到家门口。

新一代的洲上人与他们的父辈迥然有别,他们出生在城市,他们散居在全国各地。他们是诞生于城市化进程浪潮中美丽的浪花。祖祖辈辈的期望在他们身上得以实现。在这美好的时代,他们将是美好生活的建设者,他们的明天必将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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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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