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那边

■ 高梓珍

江洲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我的家在江洲对岸的村镇，我在那里出生长大。儿时的我总喜欢跟着哥哥姐姐来到江边，早就听说水的那头是一座岛屿，我们想象着那座岛屿上的样子，那里的人是否长得跟我们一样，那里的语言像不像那拗口且听不懂的英文，那里的风俗又有什么特色呢。那座突兀在水中央的小“山”，简直成了我们一群孩子的向往。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时我们一眼望过去，岛屿离我们更近了，我们眺望着那里的沙滩、树木，似乎能真切地感受到那里的烟火气，而当天空中布满着铅灰色时，朦朦胧胧地，江对面的一切都笼罩在雾中，又离我们很远很远。我呆呆地望着江对岸，一言不发，似乎那里是我向往中的乌托邦。

这是我第一次上岛。我的心情像那柳树垂下来的碧绿丝条，随着微风在空中荡着秋千，回荡、失重、释放，一种飘飘然的感觉。现在的我当然知道，江洲的生活习惯跟我们的村镇并无多大差异，甚至他们的方言，我也能听得懂。我还是抑制不住激动和兴奋，因为我儿时向往的地方即将要抵达了。

装载汽车的船轰隆隆地起锚了。我的车被工作人员指挥着停在船头的左侧。下车，站在船舱边望着江水，水随着船在翻滚着，一浪接着一浪，像时光倒流着，倒在了那个儿时的我正欢快地用手在江水里搅浑着，我那小小脚丫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一点一点地靠近，抵达了。我驾驶着车在弯曲的水泥马路上驰骋，两旁是整片的油菜花，油菜花开得正艳，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生机勃勃。天气也是极好的，不冷不热，让久窝在办公大楼里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春天的到来，我把手从车窗伸出，风从我的指甲缝中穿过，我的身心无比舒畅。此时此刻我真想回到儿时那般童真模样，我会毫不犹豫丢掉这故作矜持的成熟姿态，见着如此好的美景一定会一路尖叫起来。

我与大多数来江洲打卡的人一样，扎着堆在油菜花观景台前驻足，这里人山人海，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穿着汉服戴着发簪的中年女人，也有00后装扮得我看不太懂的多巴胺女孩，还有一些当地的农民放下手中的农活来凑热闹。他们拿着手机拍照，一个个咧着嘴笑得比花儿还甜。我这冷傲的性子，当然没有拍照，我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栏杆边环视着这里，造作地显出一份与众不同来，似乎表达着一种文化人的自傲，显然我是违和的，略显几分尴尬，我只好眼睛乱转，假装在寻找什么一般地观望，一个场景吸引了我的眼球。

一个估摸六十岁的老汉，黝黑的脸庞经过了日月的洗礼与岁月的积淀，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褶皱，身板笔直，肌肉发达，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地干着重活而练就的。他对着一个小女孩满脸慈祥地笑着，那满眼的柔情夹杂着阳光散开在小女孩的身上，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摘着一朵油菜花。

“爷爷，爷爷，你蹲下来。”她撒着娇喊着。

老汉凑过去言听计从地蹲下身子，女孩把花别在了老汉的耳朵间，看了看爷爷，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她跳着蹦着跑着打着转，嘴里重复地说着“爷爷真好看”的车轱辘话来，让周围的人把眼光都定在了老汉身上。

老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并没有摘下那朵花。牵着孙女，女孩的阵阵笑声荡漾在这油菜花丛中。

我心中有了些许感动，拿起手机定格了这个温馨的画面。

我把这片油菜花还给了他们，开着车在坝上环着江洲瞎转，一栋栋房子在我的右手边闪过，基本都是上下两层的楼房，高高的地基旁还种了不少的果树，是一些常见的桃树、橘子树、石榴树，桃树上已经开始打花苞了。有的门户前还有菜园子，留着些包心菜、莴笋、青菜苔，这会青菜苔也开着黄色的花。家家户户的大门两边还留着过年时贴的春联，年刚刚过完不久，红倒是挺鲜艳的，只是大部分大门是紧闭着的，少了几分烟火气。

我想，过年时节这里也是灯火通明、烟花绚烂吧。

镇政府广场上的节目从远方传来，那里正举办着油菜花节的活动，这会隐约传来黄梅戏的腔调，倒是有趣得很。我随着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着，其实，我也是受邀的一个，只是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自个儿溜跑出来了。

眼前的这户人家房子建得很漂亮，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大门是开着的，一位老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大概是这个画面让我想到了我的奶奶，父母随着小辈都进城了，奶奶一个人在乡下住着。想必，这会江对岸那里，也有一个老奶奶正晒着太阳。

不知是什么使我走进院子里。老奶奶连忙起身迎着我这个陌生人，是不是她人老了眼睛不太好使了，以为是她的孙女回来了吧。

凑近了发现是陌生人，颤颤巍巍地回屋子里拿出一个小板凳让我坐。跟老奶奶聊天对我颇有些费劲，她跟我奶奶差不多的年纪，八十好几了，眼睛耳朵都不太好使。这些年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即使回去了也是匆匆然，总急着回城。哪怕是过年回去待上几天，也是忙着应酬，急着玩乐，倒没有这份耐心与奶奶温和细语且需要放大十几倍的音量来重复着嘴里的话。

老奶奶很慈祥，对我这个外地人一点也不见外。她跟我说起了她的儿子孙子。他们在广东做生意，平日里忙得不得了。但他们特别孝顺，特地为了她建这么好的房子，并说起在我开车过来的路上有一户是她女儿的房子，女儿嫁得近，每天都要来看她，照顾老奶奶的生活起居。

临走前，老奶奶给了我一大把用细绳捆好的野藜蒿，她说是她女儿早上送过来的。我凑近闻了闻，那股熟悉的香味涌上心头。

与老奶奶招了招手，继续往前，来到了正对着我老家的江岸边，阳光洒在江水上波光粼粼，像千万个小精灵在水里玩耍。沙滩上的人很多，都在嬉闹着，还有摩托车，热闹得很，可我的心渐渐潮湿了起来，

我一眼望去，闪亮的阳光在江水中串着，像穿起来一座透明的桥，我的心，从桥的这边抵达到了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