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名家有约)桐花新上清华园 ——悼念老校长潘际銮院士

2022-05-09 20:24: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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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新上清华园

——悼念老校长潘际銮院士

■ 柳春蕊


清明后一日,在青云谱区与语文老师讲了一次《夏丏尊的散文》。之后往南昌大学,行政楼见到了喻晓社书记,相谈四十多分钟,平易近人,很受鼓舞。翌日晨,遇到了顾君。

顾君,是际銮书院二年级学生,陪我食堂用过早餐,带我领略了树已返青、百花斗艳的校园,看过湖边读书的同学。学校相当的大,近于清华的校园,宽阔得很,用了我整整一上午。路名也多,有“五四”大道、韬奋路、天佑路、抱石路、寅恪南路,有训东路、公权路、仲尼路、霁光路、学周路、方荫路、隆基路等等,还有不少的园子,比如我所读过的新建胡先骕,就有他的园子的名字。这些用心而熟悉的名字,仿佛穿越到了半个西南联大。这是我第一次从容漫步在家乡的大学校园。心情,像湖水是波光粼粼,又像是各样的路是宽阔向前。

自然,最想看的是书院。看看顾君所在的际鉴书院。

书院是独立的。学生的住舍,高标其上;阅览室,自习室,根基其下。居其右者,食堂也;面其南者,“慧源”阶梯教学楼也。又有公交站台。如此整齐,诸君大可以“躲成小楼成一统”的。极其西者,野性萧疏,旧雨新朋,最为天乐;若在杜公,他的西南地,是可以吟出不少的伴随“物理”而“遣兴”的五言诗了。是夜,我从黄山谷的诗讲起,引出陈寅恪的古文,和江右的文章传统。偌大的教室,二君皆在焉,一湘人,一桂人,这原是顾君预邀我做的“讲座”,我认真地做了。他大约是中了曾读于西南联大汪曾祺的“毒”,羡慕联大的风流来,而我是做不来那样的先生的。无一人有疑惑,便走了,交了顾君的“差”,匆匆赶往南大门与w教授的相约了。院内的设计颇为精妙,报告厅占据了高大的空间,两旁小教室,像是北大的文史楼。而最耐看的是两三株的树,洒脱,宽松,活泼。书院整体上既有严格,又有自由,与南昌大学校园的文化个性相一致。

礼拜天的晚上,文师华老师请了小酒。顾君则朗读了我的新诗《山海颂——致青年毕业生》,声音朗炼,字词清晰,一丝不苟,落落大方,让我看到了初唐的芬华,又仿佛上午在书院的时光。王胜奇博士问我,是否读到刘先生悼念罗宗强的文章《我为神州惜此才》。我说,在南开大学新闻网上看过,是有风骨的文字!也是先生的人生写照。去年的八月,先生辞世,骨灰撒入赣江,享年九十九岁。文老师是启功先生的学生,席间向他请教了书法领域的理论问题,并试着为其新著《碑帖文学及书艺探究》做篇书评。

顾君,江阴人,家近南菁中学,母亲是我大学同学。我一面感叹岁月的迅疾,一面为顾君高兴——真幸运,在书院的实验班学习,且是在谨严、自由、厚德泽人的校园。

书院,颜之曰“际銮”,用的是潘老的名字,寄托了他的人生、学术和社会的理想。

潘老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百年沧桑巨变,他的努力诠释和赓续了西南联大的精神,一是刚毅坚卓,二是求真独立。他曾在《相对论》中说,有两个心愿:“一愿自己的创造发明能成为中国的一张名片,走向世界;二愿妻子身体好,互相照顾。”这同样诠释和赓续了千百年来人们常说的“家国情怀”。他总结人生,有四句话:“国家需要,坚决上马;知难而进,敢于攀登;团结友好,共同战斗;只求贡献,淡泊名利。”照我的理解,第一要服务大局,第二是刚毅卓绝;第三团结向上,最后归宗于道德至善。他说,“不做违心事,听党的话。坚持现在的制度、党的领导和体制。它是最好的。第一,它是统一的,行动统一;第二为老百姓服务,为国家崛起服务,目标很清楚。”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潘老10岁,日军南下,九江也不安全了。全家扒上了最后一列从九江到南昌的火车,从此开始了流亡生涯,颠沛流离,萍浮西南,刻苦自学,工业救国,当上了云南省会考的“状元”。我想,倘若没有这样的经历和意志,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也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将“焊接”的专业和国家的崛起“连接”起来,如何将民族复兴的伟业和世界的舞台“接轨”起来。正因为饱受磨难,才倍加懂得和珍视现在的制度,探索和缔造之不易;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才能神凝而无求,一生俭朴,专注学问。担任南昌大学校长期间,一辆老旧尼桑轿车用到接近报废,学校的财务、人事、房产统统不管,一心主抓教育。

书院精神,倘若它的存在,这是最重要的精神!在物论炎炎、世情滔滔的今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

潘老又说,读书纯粹为了求学问,将来能够救国和报国。功名利禄,那时根本没有想过。蔡元培先生《就职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其主旨也莫不是这个意思。

漫步书院,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激动,是一种有力量的相遇;是一种命脉的相连,精神的传承。我由衷地礼赞潘老,由衷地祝福青年。

人到中年,涉水成川,阅人为世,是不太容易激动的。

我有幸先后两次邀请到潘老出席赣文化交流学会。一次是学会七周年庆典,出席者还有原江西省委书记万绍芬、北大副校长岳素兰、生命科学院院长饶毅、前几任会长等师生100多人,在北大正大国际会议中心弘雅厅,在“五四”校庆前夕,济济一堂,气氛欢喜。时任会长是法学院大三的临川才子李梦帆君。潘老的话不多,温和平易,吉祥止止。轻声细语,稳重儒雅,一样乡音,特别亲切。

“赣博联”(北京赣籍博士联合会)秘书长文河根博士,有大爱,能吃亏,组织了不少活动,自然也“牺牲”了好的年华。他住在清华大学,离潘老家又近。潘老和师母李世豫先生都支持他的工作。我在文博士精心组织的活动中,认识了不少的乡友,可敬的长者,有为的青年,成功的企业家和志同道合的同龄人。

“潘老,我们又见面了!”每次相见我说。

“好,好!”他又说,乡村建设还在搞吗?选调生的事情有意义。表扬我的理想“为祖国的人才事业干50年”。还要“早些成家!”

算来“赣博联”也快10年了。北大赣文化学会成立有16年,首任会长夏聪学棣也是抚州人。我2008年南开博士后出站回任北大,做了不少青年的实践,十年的踪影多是让青年占领了。好在那十年里,混迹青年的阵营里,不以为耻,而青年也能理解,不挤兑我,团结向上,自由活泼,确实有着一种“光荣”。我随之做了“学会”十几年的导师,“赣博联”的指导老师。

我常常想,倘若在人之暮年回首往事时,那十年的青春,定是一张叫人骄傲、走向世界的“名片”。

潘老受聘南昌大学校长的十年,是尝试的十年,是探索的十年,是成功的十年。他在西南联大学习,感受到的教授治校、学术自由、自主办学的优良传统,严格的教学规章和宽松的教育制度,以及大师的涵养和自学的风气,都潜移默化成为他的办校理念,贯穿在他的教育实践中,这些势必将泽被于书院和南昌大学的莘莘学子。我祝福顾君的“幸运”,主要是这一点。

要说学术的研究西南联大,这或许是最有意义的研究成果,是刚毅坚卓、薪火承续的通途。

而且,潘老身体力行,沉潜到地方,渊默雷声,做了十年的先锋,酿成了陶铸人物的新风气。

从国际往国内,从中心往边缘,从学院到民间,从都市到原野,是对话,是交流,是新生,是力量。在学术“大”发展的今日,没有比这种对话和交流更迫切的了,更能新生、更有力量的了。昨夜读到丘成桐院士《清华大学讲席教授就职演说》,我认作是一次有底气、有骨气、接地气、将必酿成气候的对话和交流。清华的求真书院,祈愿接续千年书院之传统,开出新的路途。确实的,她的出现,应时而生。自然,是要点风骨与胆量。

潘老的离世,我们的青年很伤悲。丁一耕君提议万柳书院组织一次追思会;文博士找到一堆材料,上午匆忙地赶到我这里,嘱写幅对子,以为沉痛的缅怀;重庆市委工作的詹永锋君,也做了一篇;顾君前日下午写了简短的感念;安排了长短不一的句子,是毕业南昌大学,曾任北大研究生法联主席,就职“五矿”的谢慧君;而埃塞俄比亚援助的牧华君,与我几分钟的视频,信号弱,隐隐约约,看得出是感恩她的老校长。

文师华老师已撰好的挽联,让我转与潘师母。文师和詹君,与潘老同乡瑞昌。

是啊!“近乡情更怯”!彭泽汪辟疆、修水陈寅恪、德化许德珩、德安袁隆平、瑞昌潘际銮,他们都是九江的先贤,是先行者,我辈乃后死者。在“先行”“后死”之间,我常常徘徊,裹足不前,苍茫四顾,寂寞无由。大抵是文化家国,其公义也;乡邦史乘,其私谊也,故而每当惊悉乡贤的遽归道山,我总要默然,兀坐良久,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寂寞。我不信宗教,我只想把这寂寞来当作自爱自奋的出发点。反正,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乐得独来独往干一生。

有一年带选调生实践,在庐山到共青城的道中,吟了一首诗《礼拜白鹿洞书院》。末二句云:“数自青林或后死,千秋终不废江河。”作为“后死者”,我们能做到的就是“有传义理虽多负,历尽艰辛意不磨”。

孙犁在悼念茅盾的文章末尾,系之以韵语,云:“大星陨落,黄钟敛声;哲人虽逝,犹存典型。”孙犁与茅盾并不熟识,只听过他的一场报告。但这几句话,是有感而发,十分沉重。孙犁是在革命和文学的道路上的“后死者”。我顺着“大星陨落”的意思,补写了几句:

生也多艰,至死不停;群星灿灿,或暗或明。

匡庐之秀,赣水之清;越世所重,西南遗风。

以为潘老的送别,而青年的祝福了。


九江后学柳磬如 4月21日上午

谨写于万柳书院,窗外清华园,桐叶又新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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