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丨成长的脚印

2022-11-26 10:40:57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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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脚印

□ 余少平

  那年冬天,我13岁,读初二,寄宿就读于离家十多里的余铺北山一中学。

  那是一所乡村初级中学,学校就坐落在一座山坡上。山坡与旷野相连,坡顶有栋长长的青砖瓦房,是教室和寝室。瓦房是硬山顶式结构,低矮而简陋。山坡的北面,隔着乡村公路,是学校食堂和教师宿舍。

  那时农村的初级中学,生活条件非常一般。学校所在的山坡,东西面各有一口水塘。两口水塘的水,除了灌溉农田,还是学校200多名师生的吃喝洗漱用水。每天的早、中、晚三个时间段,不论刮风下雪,水塘周围都挤满了用水的学生,或洗漱,或洗饭盒淘米。学生淘好米,便手捧盛水的饭盒放到学校食堂的大木蒸笼里蒸。食堂有三个大蒸笼,最上面一层是老师专用,厨师用统一的大海碗,给每个老师蒸饭。下几层便放学生大小各异的铝饭盒和陶瓷饭盒。

  学校每周开有劳动课,每个班级的学生都要从池塘抬水到食堂,将食堂里的两个大大的水池装满,里面的水供食堂和老师们日用。

  我们学生的寝室和教室连在一起,是大教室改成的。寝室中间是走廊,两边是大统铺,统铺分上下两层,铺面铺有木板,这种铺板没经斧头和刨子加工,板与板之间拼接并不严合,大小的缝隙会漏下尘土和泥屑。

  那年月的中师和中专很吃香,初三毕业后,很多没考上的学生就年复一年地重读初三,初三年级也自然就有很多大龄学生。干净的上铺便被这些大龄学生占据,我们初二学生只能睡下铺。

  那天中午,天空飘着雪花。放学铃声一响,我们都冲向山坡下的食堂。食堂只有一间屋子,不到40平方米,里面没有吃饭用的桌椅。我们拿到饭盒,都是在山坡上或是寝室里吃饭。我在蒸笼里摸到了自己的搪瓷饭盒,便跑回了寝室。

  饭是夹生的,蒸笼的煤火学校厨师没控制好。坐在寝室床头吃饭的同学,饭团吃一半扔一半,寝室里的饭团到处都是。我的饭也是吃一半扔了一半,到傍晚放学时,已是饥寒交迫。

  下午放学,外面大雪更是漫天飞扬。食堂的门还没有开,估计晚饭又没有熟,还在延时蒸煮。我们顶着大雪挤在食堂门口,后面的人推推搡搡越聚越多。食堂的门比较窄,门口墙下是一条长长的半人深的臭水沟,一块比食堂门框宽一点的青石板,盖在水沟面上当桥板。最前面的同学,簇拥在青石板上,后面的队伍像蝌蚪的尾巴一样,在飞扬的雪花中延向山坡。

  也许是等得久了而心焦,山坡上几名身材高大的初三补习生不安分起来,他们拉过两名小同学,笑嘻嘻地顺着坡势向长队伍推去,队伍马上像风摧芦苇荡,坡脚倒下大片同学,后面没倒下的同学马上挤到前面去了,倒下的学生只能爬起来,跑到队伍的尾部重新排队。我很不幸被挤下石板桥,摔倒在沟底的泥雪里。

  我膝盖和解放鞋沾满了泥和雪,手掌也蹭破皮肉。等我艰难地从沟底爬上岸时,食堂的门刚好开了,学生像潮水似的涌进食堂。我将身上有泥雪的部位在墙上蹭了蹭,也不管不顾地挤进了食堂。可是食堂里的厨师,还没有将三个大蒸笼完全抬离灶台,便被饥饿的学生包围起来。愤怒的厨师,习惯性地从大水池里连舀几瓢冷水,泼向汹涌的人群。尖叫声中,我正好被一瓢冷水迎面击中。我打着冷颤,先是用脏手无意识地抹了把脸,然后用袖子在脸上蹭了蹭,眨眨眼后,便又低头挤向人群,寻找自己的搪瓷饭盒。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滚烫的饭盒,看见里面蒸好的却是白稀饭。原来,中午下雪洗碗淘米,我在路上摔了一跤,大半的米从饭盒里摔出,撒到泥雪里,因此晚饭便炖成了稀饭。

  当我捧着自己的搪瓷饭盒,从人群中往外挤时,手臂被一个同学绊了一下,饭盒倾斜,稀饭撒了一地,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我捧着仅有的一点稀饭,想跑回寝室拿菜。当我来到自己的床铺跟前时,却被眼前的混乱景象惊呆了:自己的床铺成了垃圾窝,被子上面撒满了米、菜、玻璃碴、尘土和木屑等。

  天哪,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原来,下午上课时,寝室里不知怎么进来了一只野黄狗,黄狗大口吃着中午我们乱扔的饭团,被两名身材高大的初三男生发现,便来个关门打狗。

  他们各找来一根长杉木棍,拼命地驱赶攻击黄狗。黄狗一边退缩一边狂吠,很快黄狗退到寝室最里面的角落,然后爬上床铺,退向最角落的一个窗台。窗框是木头做的,中间排有6根钢筋。窗框里没有窗扇,但用透明薄膜蒙着,也可挡风挡雨。

  窗台下正好是我的床铺。窗台放有我的洗漱杯子,半书包大米和两个玻璃罐头瓶子,瓶内装有我一日三餐所要食用的下饭菜,窗台的床铺堆着我的棉被和衣服。

  黄狗跳上窗台,一头扎向窗子,想从窗户逃离。但窗户的钢筋较密,黄狗虽然扎破油膜,但身子被卡在钢筋之间,由于身后两根杉木棍雨点似的砸在黄狗身上,黄狗疼痛难忍,一边狂吠,两个前脚瓜在窗台拼命抓挖,墙皮木屑纷飞;另两个脚瓜在床铺上抓爬,先是抓破了被子,抓飞了棉絮。紧接着窗台上的茶杯被抓下窗台,大米也撒得到处都是,玻璃罐头瓶也接着跌下窗台,连菜带罐摔破敞开来,玻璃碴割伤黄狗两只爪子,狗血弄得到处都是。

  黄狗还在惊恐狂吼,身子拼命往外挣扎。几分钟后,黄狗终于从窗格中挣脱逃跑。但我这个星期所要吃的米和菜全撒了,我的床铺也脏乱得不成样子,被子不但染有狗血,上面满是大米、菜和玻璃碴等杂物。我便找同学们帮忙,将被子上的杂物抖在垃圾桶里,然后把床铺上的杂物清扫干净,被套只能带回家清洗。

  三四十年前的学校周边,很少有人做学生的生意,加上学校又是建在远离村庄的山坡,一旦因故没饭吃,学生都是饿肚子。我们每个星期都是从家里定量背米带菜,徒步来学校里寄宿读书。米和菜一旦吃完了,就只能回家重新去拿。

  我将床铺收拾干净后,向班长请了假,然后揣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像个蜗牛似的背着行囊,顶着风雪朝家走去。

  飞雪能抹平旷野所有的不平,但抹不掉我脚下那一串串小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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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钟千惠

责编:刘芸

审核:杨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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