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共我醉明月

 ——孤独的辛弃疾

□ 李迎春

柳还是从前的柳，娉娉婷婷地伸展在永丰园的春风里；燕子还是从前的燕子，轻盈地掠过宫门，飞进了寻常百姓的庭院。就连秀美的山河，也似没有丝毫的改变。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辛弃疾就是这样一个不知疲惫的行人，倾尽一生之力寻找的，是梦中的桃源美景，是一个没有杀伐的山河。好奢侈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词人注定要在漫长的旅途中，踽踽独行。一腔热血，怎敌满朝苟且偷安之声？南宋统治者缩进了一个叫临安的都城里，若无其事地享受着这临时的安定，哪里看得到中原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又哪里看得到在金兵铁蹄下变得支离破碎的山河？

　　斯人寂寞。

　　马蹄扬起漫天的黄沙，号角吹落了最后一丝夕阳。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大漠上的景色总是雄奇而壮丽的。稼轩半醉，抽出宝剑，看着一串明亮的灯光在剑身上流动。帐外的兵士欢欣鼓舞，饱餐将军分给的美食。而军中奏起的战斗乐曲，更是像一根火把，在整个营地燃起了熊熊烈焰。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大丈夫自当在国家危难之际，投笔从戎，将报国的忠勇当作行囊。稼轩换上战袍，平添一份豪气。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他仰慕李广，那个让匈奴惊魂丧胆的汉家飞将军；他赞颂孙权，那个三分天下雄踞江东的吴国霸主。只是沧海桑田，英雄已逝。“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读词的人无法知道稼轩是否真的拥有如卫青、霍去病般非凡的领兵才能，也不知他所期望的复国大计何时能够实现，但知道这一句看似狂傲戏谑的话语中，蕴涵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怀。是将军的白发，还是征夫的眼泪？

　　沙场磨炼着人的意志，也让稼轩的词句中多了几分铁马金戈的豪迈气概。没有脂粉娇娃，没有红袖添香，稼轩的词却像一棵参天的古柏，傲然挺立。然而面对朝中的排挤，官场的黑暗，稼轩刚正的性格如何能够忍受？小人的几句谗言，皇帝的一纸诏书，便决定了他壮志难酬的一生。

　　有人说，辛弃疾不够洒脱，他在出世与入世的关口有过踌躇。苏轼竹杖芒鞋，一蓑烟雨任平生，何等潇洒！陶潜种豆南山，不为五斗米折腰，何等决绝！他何必，为一个不争气的南宋朝廷，奋斗终生呢？但，这正是人们所热爱的辛弃疾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就是他的人生信仰！不论官场险恶，抑或国势衰微，他始终直直地挺腰而立，为宋朝、为百姓、为天下而战！

　　很喜欢稼轩的半阕《贺新郎》：“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李陵，曾经的将门虎子，英雄少年，只因一次无法挽回的失败，被专横的武帝打上叛徒的烙印，亲人也惨遭株连。从此身陷胡沙，虽然归汉心切，怎奈有家难回，有国难报。想起李陵的遭遇，稼轩如何不叹？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仅凭着一个坚定的信念，荆轲义无反顾地离开故土，开始了一去不复返的征程，白衣胜雪。易水、西风，荆轲用曼声的低吟相酬知己。想起刺客的决然，稼轩如何不敬？

　　杜宇声声，声声啼血。蜀帝杜宇，又有什么悲凉的往事？如果只是春归之恨，而不是人间恨事，又何必一再劝人归去？谁共我，醉明月！词人就像天地间的一只孤雁，交游零落，云飞风起。只有这皎皎明月，一直陪着词人酣然入醉，不离不弃。

　　稼轩真的醉了，醉得倚在树边。松树是想相扶吗？稼轩倔强地将它推开。不必、不必相扶！

　　夕阳勾勒出长长的影子，斯人孑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