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丨我陪父亲写春联

2023-01-14 10:59:51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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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父亲写春联

□ 何先梅

记得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每年春节前,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会拿着红纸找父亲写春联。父亲总是乐哈哈地接受。那时条件很苦,天气很冷,但父亲全然不顾。

父亲是我们村小的一名教师。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他平时言语不多。印象最深的是课后或劳作之余,他总爱独自一人若有所思地坐在一边吸烟的样子。父亲可谓多才多艺,能写会画,尤其是文才和书法,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每到年关临近春节,村里总有很多大爷大妈会找到家里来。他们手里大都会拿着一两张大红纸,笑嘻嘻地对父亲说:“汪保(父亲的小名),又要麻烦你给我们家写几副对联了。这不,快过年了,图个喜庆。”往往这个时候,不苟言笑的父亲那清瘦而白皙的脸上总会露出暖暖而又十分友好的笑意。一边答应着,一边立马接过大爷大妈们递过来的大红纸,端端正正地将它们摆放到堂屋中间的八仙桌上去。

其实,那里已经堆了不少早先乡亲们送过来的红纸张。大爷大妈们看到父亲欣然地应允,脸上更是喜笑颜开,纷纷道谢:“那你先忙,我们这就回去,等你写好了我们再来取,家里还有不少事等着呢。”父亲又忙不迭地将他们一一送出家门口。待回到堂屋,只见父亲手里的“欢腾”烟快烧到手指了。看看手中的烟头只剩一截“屁股”,他才意犹未尽将其丢在墙角处,并旋转着踏上两脚,以便将烟头熄灭。

待到过足了烟瘾,父亲便不慌不忙来到八仙桌旁,将桌子上的红纸一一展开,小心翼翼地用手将褶皱处按平整。而后,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将整张红纸折叠好,再一手按压在折叠处,另一只手灵巧地从顶端将红纸慢慢撕下。这样,一张完整的大红纸就被父亲“大卸八块”,那个整齐度简直不输于如今的裁纸机裁下的纸张。

这时,父亲就会打断在门前玩耍得兴高采烈的我和小伙伴们:“梅子,快过来帮下爸爸。”我会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八仙桌旁,站到父亲的对面,用两只小手帮父亲将裁下的红纸一端的上方两个角轻轻摁住,以防红纸上下左右不听使唤地移动。随后,父亲便会从堂屋正上方的扁桶上拿过来一瓶墨汁和两只毛笔。

此时,父亲就会认真地嘱咐我:“梅子,好好地摁住哈,千万不要乱动,否则爸爸的对联就会写歪哟。”看着父亲全神贯注的样子,我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写着写着,父亲兴致勃勃地跟我聊起了毛笔字的起承转合,提笔、运笔、折蜂……父亲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后来大一点,我才知道那是父亲在默念自己想好的对子,以便确认对仗工整,平仄押韵。写到酣畅淋漓处,父亲会冷不丁地考问我:“知道爸爸写的是哪种字体吗?”我摇摇头。此时,父亲便笑道:“记住了,这是柳体字,是柳公权的楷书,这是爸爸最喜欢的一种字体。当然,爸爸还学过颜体,颜真卿的字。他们可都是唐朝最负盛名的书法家哦。”看着父亲那份开心自豪的神情,我的心里也莫名生出了一份自豪与骄傲。

每写完一副对子,父亲就会让我歇一歇。而他,则会再一次地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把对联端详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小心谨慎地将对联挪到桌子旁边的空地上静放,以便红纸将字面上多余的墨汁完全吸收干净。趁着这个空隙,父亲会饶有兴致地教我认对联上面的字。父亲教着教着,不经意间,眼角眉梢便会流露出平时少有的一份让人很想去亲近的神色,惹得我总会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觉得此时的他完全变了另一种模样,那份少有的轻松与活泼与那个总是喜欢独自一人默默吸烟的、让人不太敢亲近的父亲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看到这里,我心里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非常温暖和幸福的感受。所以,只要每年到了父亲为乡亲们写对联的时候,我总会毫不犹豫地帮着他完成这份光荣而又自豪的使命。正因为如此,我开始认识了许多像“东成西就、南通北达、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财源茂盛、生意兴隆、人勤春早”等字词。可以说,从此开启了我接触文字的“历史”。

父亲每年给乡亲们写对联是分文不取的。有时候,如果大爷大妈们拿过来的纸张有破损或者不够用,父亲还会拿出自己家的大红纸给他们先写上,事后却从来只字不提。那时,乡亲们很淳朴,总也忘不了父亲的这份好。所以,每每家中有啥好吃的总会拿一些往我们家里送。有时是一碗麦芽糖做的糯米粑,里面还会放上几只小红薯;有时是一两碗热气腾腾的糯米饭;有时可能是一点萝卜干和咸菜等。父母亲在不好过多推辞的情况下,往往也只得欣然接受。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平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形象就会在我幼小的心里瞬间变得和蔼可亲和高大起来。

写春联的时间,大概从腊月廿三、四就会陆陆续续地开始,一般会忙到廿八、廿九。记忆中,上世纪七十年代早中期的年关天气,较之现在要冷许多,经常是鹅毛大雪飘个不停,河塘里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这个时候,小伙伴们是玩得最最开心的。有拿着小板凳从屋后围堤上冲下来滑冰,即使摔得仰面朝天还一个劲笑个不停,直到冻僵的小手变得通红,全身冒出“热气”才肯罢休的;有手里拿上几根稻草趴在塘边,将稻草含在嘴里,使劲地朝冰面吹气,一个人吹累了就换另外一个接着吹,如此反复,直到冰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窟窿,随后就用剩余的稻草将冰吊起来玩的;更有淘气一点的,拿起自家的竹篙就把屋檐下的冰溜子给敲下来直接塞进嘴里,被冰得龇牙咧嘴却乐此不疲。听着小伙伴们开心的欢笑声,此时此刻,我就会有一份强烈的想跑出去和他们一起“疯”的冲动。

但当我看到桌子上还有那么多需要写的对联还没有写,心想:如果我不帮父亲,那谁又能帮他呢?想到这,我又暗暗地把这个冲动的念头给压了回去。天气越来越冷,父亲每写好几个字就会把手放到嘴边哈气,以求缓解快要冻麻木了的手指。而我也越来越觉得周身像被浇了冰水一样有些瑟瑟发抖。母亲见状,立即放下怀里抱着的妹妹,拿来一个搪瓷脸盆,跑进厨房将灶膛里还没有烧尽的草木灰装了进去,然后把它端进堂屋放在了八仙桌下面。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着一股浓浓的暖意即刻在整个屋子里氤氲开来。

有了“暖气”的加持,父亲写字的速度好像加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堂屋的地面就被长短、大小不一的对联整齐地铺满。父亲停下手中的笔,用一块旧毛巾擦去手里沾上的些许墨汁,然后将我抱进怀里,蹲在地上指着对联上的字又开始教我认。此时,耳旁吹过父亲从口腔中呼出的暖暖气息,听着他抑扬顿挫而又极富感染力的声音,我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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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坤

责编:刘芸

审核:杨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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