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村前池塘水 春风不改旧时波

□ 易呈学

　　屈指一算，别离桑梓已经五十余年了。

　　村上的祖堂前面有一口池塘，俗称门口塘，约二亩地。小时候大人说：这口池塘就是坐在祖堂神龛上瑞邑太公的谢水碗，瑞邑太公是我们全村易姓人的始祖，这口池塘是专门为他老人家修建的，旱时不干，涝时不淹，寓意着它保佑全村人五谷丰登、四季平安。

　　小时候夏天我常同小伙伴们在这池塘里洗冷水澡，捉鱼摸虾，平时也在这里钓鱼，每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一阵阵春风吹来，水面便荡漾起一层层涟漪，总感到心情舒畅，春意浓浓。这孩童时代的记忆刻骨铭心。

　　留在我幼小心灵的陈旧之事太多了，家里大人总是安排我去碾米，把牛牵到碾子屋来给它套上牛轭，碾槽里倒入一箩筐的稻谷，然后我就坐在碾子架上开始工作了，转一圈三百六十度，究竟转多少圈能把谷子碾成大米呢？我没有计算过，应该需要大半个上午才能把稻谷碾成大米。坐在碾子上时间久了很不是个滋味，有时候头晕，特别是那拉碾子的牛不好控制，它走慢了我就用鞭子抽它。它可能转久了也会头晕，只好用黑布把它的眼睛蒙上，更糟糕的是它随地随时大小便，大小便一起来，牛尾巴乱摆弄得我全身都是污水，又臭又脏，这种碾米的工作我干了三年，实在是苦不堪言。

　　不仅是坐碾子碾米，还有踩碓舂米，推磨磨粉，每逢过年时节，这些苦差事我都要去做。事先把白米倒碓槽里或是磨里，用脚舂米，用手推磨，一干就是几个小时，甚至是一两天，特别是红白喜事请客，这些苦力事就没完没了，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大人干这些事累得够呛，小孩也不例外。

　　碾米、舂碓、推磨这仅仅是在家里的力气活，还有水田里、旱地里、山上的重体力农活，我全都实践过。

　　播谷种、扯秧苗、栽禾、耘禾、割禾、晒谷等体力活没有一样是轻松的，尤其是栽禾、耘禾。有一次在三亩水田里栽禾真累得我够呛，这块水田是全村面积最大的一丘田，清早六点下田栽禾，手工栽禾的工序是两头勾到一头，这正如古人说的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我栽一个多小时低着头往后一望，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江河之水一样无尽头。我抬起头来伸了一下酸痛的腰，心中在叹息，苍天啊！这何时是个头呢？到了傍晚六点才收工，六个人辛辛苦苦劳动了一天才栽完三亩田的水稻，十几个小时的艰辛劳动，晚饭也不想吃，洗了脚倒在床上便睡了。

　　耘禾也是个又苦又累的苦力活，它那种又原始又传统的劳作方式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禾苗栽在水田里约30天就要中耕除草，这种除草的方式不是用锄头去锄，而是用脚去耘，事先用石灰撒向田里，绿色的秧苗沾上许多白点点的石灰，田间的蚂蝗都要呜呼哀哉了，然后耘禾的人在脚上戴上草箍下田用脚围绕着每一棵禾苗耘动，十几个小时下来不仅腰酸背痛，头昏眼花，那一双脚让石灰泡得面目全非，又痛又痒，重者破皮出血。在那样的年月，人们为了生存只能用这种古老原始的生产方式进行劳作。

　　我长大以后离家在江西农垦学校读书，曾经问过老师：“农村种田在为禾苗中耕除草时给禾苗打石灰有什么作用吗？”老师思索了一下说：“石灰是含钙很高的矿物质，学名叫碳酸氢钙，它可以杀菌消毒，其实撒在水稻田里作用不大，会起到板结土壤的副作用。”

　　我暑假回家将这些知识告诉大伯大叔和兄弟们，他们半信半疑，因为他们沿袭的是老祖宗的生产模式，不敢轻易放弃，仍然照旧仿作。

　　孩童时代，我做的农活又多又重又脏又累又复杂，真是难以一一陈述。1964年我考上江西农垦学校，从此跳出了“农门”，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沟——上边村。

　　斗转星移，已经在外漂泊了五十年，前些年回家与父母团圆过年的时候，已经感觉到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离开故土的时候全村只有28户人家，129口人，如今76户，341口人。比我年长的人剩下无几，同辈的也不多，其余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我的记忆中，20世纪70年代回家的时候很多年长的人称我为侄子，同辈的人称兄道弟；80年代回家的时候有不少小孩叫我大叔大伯；90年代回家就有不少的年轻人称呼我公公、爷爷……

　　茶余饭后在几个同龄人的陪伴下，我去曾经劳作过的地方漫游：碾子屋、磨房、碓房全都没有了，取代它们的是机米房、机粉房、配电房。

　　他们还告诉我：现在也都不用人工栽禾、耘禾、割禾了，全都是机耕、机栽、机割。

　　他们还一一向我诉说：张三家里盖了三层楼房，李四家里又做了四层洋房……

　　我们一起边走边聊，游览了全村，我望着那一幢幢高楼大厦，见到了那一群群少男少女穿着华丽的服装在走亲访友，听见了那家家户户从院子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闻着那餐桌上散发的五花肉、清炖鸡、红烧鱼的清香味，我的口水几乎都流出来了……

　　回忆几十年前岁月的流逝，见到眼前的这些变化，我心中感慨万千：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村前池塘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本文图片由九江日报全媒记者 连国秀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