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夏，长江流域发生有史以来的特大洪水。

作为武警九江支队教导大队大队长，我第一时间接受命令，带领武警教导大队178名官兵参加抗洪抢险战斗。从6月26日至9月22日，我们一直奋战在长江九江大堤的东升堤、益公堤、城防堤、永安堤、梁公堤及赛城湖、八里湖、鄱阳湖等江堤、湖堤险段和受灾严重地区。其中，最难以忘怀的是长江九江决口的封堵大战。连续5天5夜，我和我们教导大队的战友们面对惊涛骇浪中的生死抉择，毫不畏惧、勇斗激流，和参与战斗的广大军民一道，创造了九江堵口成功的人间奇迹。

8月7日13时许，长江九江大堤4一5号闸口发生决口，我接到命令，迅速带领教导大队全体官兵赶赴现场，负责搬运堵口物资。晚上8点，我们从八一粮库码头，将装满麻袋的稻谷、黄豆等粮包抢运到决口处。60米宽的决口处，洪水顺着3米多高的落差狂泻而下，冲起一米多高的浪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上百斤重的粮包，乃至成吨重的石块抛下去，瞬间不见踪影。我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谁也没见过如此汹涌的洪水。但时间容不得我们犹豫，危急时刻，我和我的战友早已将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心里想到的是如何尽快降伏这条凶猛的蛟龙，避免城区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遭受更大损失。当时唯一能做的，是将一袋袋粮包抛入水中，抢筑和加固围堰。决口处有8条沉船，几架输送机也沉入了水中，船与船之间布满了漩涡，人一旦掉进去就会丧命。而且决口的两侧仍在不断出现塌陷，情况万分危急。战友无暇他顾，拼着劲将一袋袋粮包抛入江中。到了晚上，能见度差，水流湍急，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洪水吞噬。

从8月7日傍晚到8月9日，一船一船的粮包、石料不断运到决口处，我们连续奋战，将运来的物资一船一船卸下，抛入江中。一船上百吨的石料，一块就有几百斤甚至上吨重，二十几分钟就全部抛入江中。战友们你追我赶，与洪水抢时间，争速度。白天阳光暴晒，船上气温高达40多度，船铁甲板被晒得滚烫，解放鞋踩在上面，鞋底发软，能嗅到橡胶融化的气味。石料又大又重，有棱有角，手臂、手掌被划破了，手指、脚趾被砸伤了，没有人叫苦喊累。由于连日的烈日烤、洪水泡、汗水浸，战友们身上长满了成片的红斑、疱疹，口腔、嘴唇起泡溃烂，几乎无一例外烧裆，普遍只能用八字脚行走。烂裆特别严重的，裤头粘着皮肉，每走一步都会产生摩擦，疼得钻心。

官兵们每人每天平均要喝20多瓶矿泉水，整天没有小便。汗水把衣服浸湿了一次又一次，出现斑斑驳驳的盐霜，热急了，有的战士就用帽子舀江水，冲头降温，有的干脆跳到浑浊的江水浸泡一下继续战斗。大家靠吃人丹、喝十滴水支撑着。每天都有人中暑晕倒，但没有一个人退出战场。教导员奚辉心脏不好，早搏多年，妻子体弱多病，时常要到医院治疗，他家就在市区，但抗洪期间从未回过家，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多次中暑不下战场。三排排长罗满，个子瘦小，昨天中暑被战友抬下去输液，今天又中暑昏倒在抢险现场，拔下了针头又投入了战斗；一排一班长李勇双手臂及手掌被石头划了很多伤口，鲜血直流，他只顾搬石头，没皱一下眉头；二排七班长吴翔，食指被石头砸破了，指甲盖也被掀开，满手是血，没吭一声，继续坚持战斗；战士郑保华是一个拼命三郎，别人扛一包，他就扛两包，抛石头时，就挑大的搬，连日来劳累，昏倒在大堤上，不省人事，被送到驻市部队一七一医院进行抢救，救治七天后，又回到了部队继续投入战斗。

8月10日，防汛总指挥部将向钢木框架里填充石料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九江支队。在钢木框架里填充石料，就是在与江面落差3米多的钢木框架里填充起一道60米长4米宽全封闭堵水坝，将60米长的江堤决口封住。钢木框架上端水面沉有七八条机动船，有的还是重载，这些上万吨的重物与满溢的洪水共同挤压着决口，而刚刚搭建钢木框架根基，是由黏土、粉砂、粗砂、卵石等构成，在决口的巨大水压和凶猛洪水的冲击下，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一旦发生坍塌，参与作战的同志有可能全部“壮烈”。

支队将任务交给了我们教导大队。我立即组建了以我为队长的35人敢死队，并进行战前动员。战友们个个都写了申请书，有的还写了血书请战，有的写了遗书。七班班长吴翔是家中独子，他毫不犹豫提交了申请，并写了遗书，装在衣袋里。晚上7时下水前，我带领35名敢死队队员对着党旗庄严宣誓后，我腰间拴着绳子，带头跳入决口，带领大家投入堵口战斗。

下到水中，钢管被洪水冲击发出的嗡嗡声显得更响，身体被洪水冲得胸口隐隐作痛，呼吸不畅，时不时还被决口里喷出的杂物撞击身体，甚至流血，疼痛难忍，只能咬牙坚持。刚开始，填充一袋，就被冲走一袋，无法固定。后来只好兵分两边，一边在钢木框架左侧依托钢管，人抱着人，组成厚厚的挡水墙，来减缓洪水对填充石料的队员的冲击，另一边负责填充石料。就是这样，队员在急流中也无法站稳，只能侧着身子一手抱着钢管一手协同另一位队员接着上面递下的石料，再往水里填充。随着向前推进，固定越来越难，就将2袋并作一袋，艰难前进。越是往前越艰难，我想出了用钢管加密钢木框架间隔密度的办法，但粗长的钢管，50来斤重，在急流中很难操作。这个任务交给了二排排长张敢峰，他个大力大，是名虎将，如此操作，加快了进度。随着时间推移，大家越来越疲劳，因为向前不断推进，洪水越来越急，填充的难度越来越大，随时有被洪水吸沉的险情发生，每次被洪水吸住吸沉，都需奋力施救才能脱险。战士方久宝被旋涡吸沉淹没，我奋不顾身扑过去和队员一起奋力把他救起时，只见他脸色苍白，鼻血直流，人已严重虚脱，后经抢救才转危为安。一排长谭国伟一直奋战最前沿，当他下沉塞石料一瞬间，一条杂木从决口里喷出，直击谭国伟头部，流血不止，他全然不顾，继续战斗。我们就是这样在钢架里连续奋战了14个小时，直至第二天上午9点钟，将决口西段用石料等填充出了一道露出水面的简易江堤。

我们从钢木框架里爬上来，一个个脸色发青，嘴唇发乌，两眼充满了血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脚底板上的老茧全被浸泡化了，碰到尖硬物那只脚就会生痛生痛。如今，每想起这些，脚还会神经质般地出现反应。

98洪灾中九江长江大堤决口封堵成功，保住了城区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被无数人称赞为创造了“人间奇迹”，在当年抗洪抢险中诞生的伟大抗洪精神，也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回想起这段经历，作为现场参战军人中的一名普通共产党员，我总感到无上的光荣和自豪。尽管现在已经光荣退休，我仍将秉持共产党员本色，赓续伟大抗洪精神，为建设好美丽九江奉献余热。

九江市公安局水上分局退休干部 陈文生

202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