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冬凤
认识刘翮天,是偶然中的偶然。
在新都,店家打烊,廊檐下的灯渐次亮起,各具特色的马头墙隐没在灯光中,朦朦胧胧。玻璃储藏里的陶瓷了却繁华,悄然睡去。我踌躇,孑然一身,往深处走,如溺水者,黑漫过膝盖,漫过脖颈,漫过头顶。
手机响起,是余老师:“等我,走走。”
银色的院门很阔绰,但并不独特。余老师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便伸手摸索着,门开了。
微风,竹影,廊亭,灯从院子的每个角落亮起,一位老人步履蹒跚,迎向我们。
进得厅堂,恍若进的是瓷器博物馆。一排一排的博物架,陈放着大大小小,花色各异的瓷器,有粉彩、青瓷、釉里红、玲珑……我的眼睛像被粘住了一样,脚步像失重,扑向博物架。所幸此时心智正常,初次造访,岂能失态。我收回脚步,随老人家的指引落座。
厅堂右侧是茶室。茶桌硕大,几乎塞满茶室,一端放着各种名茶,还有几盒药。老人家先是煮茶杯,再冲上一小壶茶。茶桌太宽,要站起方能接到递过来的茶。茶的汤色微黄,啜一口,苦味浸润舌尖,再顺咽喉而下,茶香才开始漫出来。
“是柴火窑?”余老师不说茶,只看手中的杯子。
“什么茶,味道很独特?”我说的是茶。
“福鼎白茶。”老人家先回答我,再看向余老师。
“是的,柴火窑。”老人的声音低沉,操着浓重的方言,唇齿有点不关风。听他讲话,得眼耳并用,心思集中方可。
余老师和老人聊天毫无章法,吃药,心脏手术,接瓷器活,想到哪说哪。我不在他们同一圈子,生活也少有交集,任何话题,都很难接上话茬。我一直保持沉默,偶尔刷下微信,或起个身,接过老人给续的茶。
老人递给余老师一包烟。“烟,真好!您也来一支?”余老师说。
“五月份,我进过ICU。身上插满了管子,与死神搏击了半个月。转入普通病房,医生把收缴的烟还给我。医生说,再抽烟,ICU也救不了你。”老人苦笑说,“你说是命重要,还是烟重要?”
老人起身去内室。
余老师看向我说:“这老人不是普通人。他叫刘翮天,是顶级专家,去过很多国家。与智者交流,常常会让你释然。”
对智者,我是顶礼膜拜。我百度刘翮天,江苏阜宁人,一九六六年毕业于南京化工学院陶瓷专业,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原任江西省陶瓷工业公司总经理,江西省陶瓷研究所所长……陶瓷作品具有独特的个人风格,影青作品注重将宋代影青瓷的制作技巧与现代审美情趣相结合。作品多次参展并获奖,具有相当高的收藏价值。1999年,作品《青花釉里红玫瑰纹盘》被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收藏。
刘老从内室出来。我放下手机,端起茶杯。
想接近一个人,就得找这个人喜欢的话题。我指指旁边的茶杯问:“柴火窑?和我手里的杯子有啥不一样?”
很小的青花杯,着了几片叶子,和一只螃蟹,如此简单。我看不出手中的杯子和旁边的杯子区别所在。
“柴火窑烧制的青花古朴,温润,通透,且色泽丰满。而电窑烧制的,粉瓷晶莹,乍看漂亮,但细细把玩,少了些韵味。”余老师讲得很仔细。
“几笔画,小东西,一天能画多少?”我说。
“我画得再多,不如刘老一个掌心般的杯子!”余老师拿起杯子,继续说,“好作品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绘画是一种特殊的语言,个人风格和内涵尽在其中……”
我们的谈论果然引起了刘老的兴趣。他从茶桌的对面转过来,站到我们中间,翻开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柴火窑,老板杯,十个青花,每个一千;二十个粉彩,每个二千……
“活到我这把年纪,钱已经不是事了。”刘老兴致来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已经有很多国家超越了中国的制瓷技术。我带团去俄罗斯考察,目的是引进俄罗斯的陶瓷生产技术……”刘老讲述了他的一段人生经历,于我触动很大。
三年前,机构改革的浪潮把我推到了教育科研岗位。我的日常便是教育,自然也了解刘老的家乡江苏教育。教育与经济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经济的腾飞必然带来教育的发展,教育的发展一定能助推经济的发展。教育好的地方,学生就拥挤。留住了学生,就留住了家长。留住了家长,也就留住了劳动力。有了劳动力就有了创造力。有了创造力,就不愁经济不发展。我想江苏就是如此。近些年来,全国GDP排位,江苏总是名列前茅,仅次于广东。实施高考综合改革,江苏省是全国第三批。
刘翮天的家乡阜宁是江苏盐城。阜宁古称黄浦,宋称庙湾,自古崇文重教,尊道厚德,那里有“淮剧之乡”“杂技之乡”“散文之乡”“长寿之乡”,素称“江淮乐地”,足见其文化气息之浓厚。
刘翮天天资聪慧,从小就很会念书,且顺利考进南京化工学院,专业方向是硅酸盐。他大学毕业便分配到景德镇。在这个三步一作坊、五步一窑户的瓷都世界里,他如鱼得水,正好将自己的专业运用到陶瓷材料中。
因陶瓷具有高强度、高硬度、高耐磨、高耐化学腐蚀等优良性能,越来越被更多领域青睐。如医疗、建筑、汽车、飞机等行业都在陶瓷原料和陶瓷技术上寻求突破,并向已有建树的刘翮天抛出橄榄枝。刘翮天接受组织任命,去陶瓷工业公司担任负责人。
Made in China,是因了景德镇瓷器走向了世界。改革开放之后,中国走向世界,还少不了要擦亮景德镇瓷器这张名片。刘翮天不断地阅读国外的相关资讯,寻找最佳合作伙伴国。苏联与中国交好,对中国的援助也很多,去苏联合适。谁去?自然是他。请翻译,是必然。但是他译不如自译更准确,因为一般翻译不一定懂陶瓷的专业术语。刘翮天在苏联时,逮住一切与苏联人交流的机会,比划着说,模仿着说,他只用了一周时间,苏中制瓷友好合作签约如期举行。看着三十多页的英文合同,翻译傻眼了,团队人也傻眼了,里面各种专业名词和术语,还有各种特定表述。刘翮天拿着合同,手心冒汗,这是几百万的合作项目哦!这在20世纪80年代算是天文数字。
旧事重提,刘老手依然有些颤抖。他从茶桌底下,拉出一个箱子,翻出一叠纸。我凑近细看,有手工绘制的机器图纸、各种演算题稿、英文手抄合同等等。他指着英文合同稿说,付款方式、结算程序、安装进度都与国内不一样,为了能弄懂厚厚的合同文本,我硬是把自己关在宾馆三天三夜,查找字典,查找范本……
刘老学英文如此,学俄文是如此,学德语也是如此,他走过很多国家。他不仅与俞炳林一起翻译过苏联的《陶瓷原料与制品的干燥》,还翻译了很多外国作品。
我开始仰视他。
他淡然一笑说,读能用得上的书,才越读越有劲,或者说,读有用的书才可以读得进去。
我心里为之一振,这就是有效教育。让教育归位,何其重要!
城市的夜晚灯如繁花,繁花中一定有属于我的那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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