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　车

■ 于爱民

我对车保留的最早记忆是来自拖拉机。20世纪80年代初，我六七岁，看到拖拉机奔跑在乡间的泥土公路上，那是竖着长长排烟管像猛兽般的大拖拉机，一路突突冒着浓烟。

后来几年里，见到的车，除拖拉机还是拖拉机，其实拖拉机也来得少，偶尔有拖拉机嘟嘟响着拉来石头进村，就像一个新奇物来了，一群孩子就跟在拖拉机后面跑。孩子眼里，拖拉机以及开拖拉机的师傅都是很神气的。卸货时，司机就去休息一阵，兴奋的孩子们用各种方式与拖拉机产生亲密接触，爬车头，钻车底，跳车厢，一群孩子如猴子般跳上爬下。

拖拉机要开动了，师傅绕着车先驱赶一番，车起动后，再响几声喇叭，拖拉机越跑越快，胆大的孩子一路狂追跟上拖拉机。有人偷偷跟上，瞅准时机，突然跃起，双手敏捷而准确地扒住车斗后栏板。像电影里的游击队扒火车，身子直直地吊在车后面，随车一路晃晃荡荡。有时两三个孩子吊在后面，师傅也浑然不知。取乐的孩子以最大的耐力坚持着不松手，孩子们在挑战自我也在享受运动中的刺激。只有大胆而勇敢的孩子，才敢于玩这种刺激又动感十足的游戏。我胆小，只能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们玩得心跳。

上了初中，在镇上看到过像癞蛤蟆一样的吉普车，还看到过一次绿色外壳的小卡车进村。记得一天，娘挑着一担水回来，说村后来了一辆好看的车，叫我快去看。后来知道那是县里的公安部门来村里调查，开来了我从未见过的车。

十五岁之前，我没有走出过家乡方圆二十里的土地。中考那年，去外地考试，几十个学生挤着站在农用卡车上吹着风，我第一次看到轿车从身边驰过。那是在九景柏油公路上，九江到景德镇的必经之路上才有机会看到高级车。跑过的就是现在还能看到的桑塔纳轿车，它优美的身姿嗖地一下甩开我们绝尘而去，它华美的身姿像从天外的世界而来。

我看到这么漂亮的车，眼睛久久地跟着它，目送着它消失。记得初中老师当年在低矮简陋的教室里绘声绘色地描述美国，家家户户有小汽车，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种田全部自动化。最后还感慨一番:中国比美国落后五十年啊！老师憧憬着说，五十年后我们中国家家也会有小汽车。

那时的小孩很难想象美国的先进生活方式，也无法预知五十年后的中国面貌。老师的描述让孩子们浮想联翩。我坚持认为庄户人家似乎永远是独轮车、板车、牛车、驴车，或自行车。种田人家怎么可能有那么漂亮的小轿车呢？那可是城里富贵人家公子小姐们坐的车。老师的描述，一转眼过去四十年了，老师对未来的憧憬已经提前成了现实。

那时的我，看着天外飞仙般的轿车过来，用攫取的目光看着桑塔纳美丽的身影，我的心情怅然若失——我有这么一辆车该有多好啊！

如果我们能预知将来，预知我或我们大家，三十年后能拥有如此漂亮的轿车，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心情！如今马路上偶遇当年让我羡慕的桑塔纳，看它的感觉完全变了，竟有一种呆头呆脑，给人硬邦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