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记者最翩翩

——读鲁正葳新著《报界奇才黄远生》

陈泽富

出生于柴桑区涌塘村的黄远生，是民国初年著名的记者，堪称中国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记者，中国新闻史上最早以身殉国的记者。当时北京、上海等地凡是刊有黄远生通讯的报纸，都一抢而空，真的是洛阳纸贵。曾经梦想当工程师的邹韬奋特别喜欢黄远生的新闻，他以黄远生为朋友及偶像，放弃做工程师，成了一位记者。时人赞誉黄远生：“同是记者最翩翩，脱手新闻万口传。”

九江出了这么一个大记者，这是九江人的骄傲。可是这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至于黄远生怎样的翩翩风采，普通人并不知其详。幸好，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兰州日报》主任记者鲁正葳女士弥补了这一缺憾。早在2004年，她就在黄远生长子、西北师范大学教授黄席群教授的支持和鼓励下，出版了《撩开民国黑幕：报界奇才黄远生见证》一书。2002年，她又在补充了不少史实的基础上，出版新著《报界奇才黄远生》，从而再现了民国初年这位报界奇才的翩翩风采。

该书对黄远生的家族、身世有深入的解读。黄远生，名为基，字远庸，远生是他的笔名。他出身书香世家，祖父黄凤楼，是清道光壬辰科进士，曾任安徽歙县、铜陵、当涂知县，并主纂同治版《九江府志》。从黄为基父亲这一代开始，家道中落。但父亲非常重视黄为基的学习，甚至为他请了家庭英文教师。天赋极高的黄为基19岁中举，20岁就考中进士，成为中国最后一批进士。按照清朝的规定，中了进士可即任知县，可黄为基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哪里忍心坐在堂上，喝令衙役拿着棍子打老百姓的屁股，因此坚决不当官，而是要求去日本留学。

留学归来后，黄为基被任命为邮传部员外郎、参议厅行走、编译局纂修官等职。当时邮传部正在编纂《邮传航路四政条例》，准备送皇上审阅，突然发现缺了例言。其他官员都不愿接这个差事，就交给黄为基。他一接手，挥笔而就，立成数千言，且叙述详赡，文词渊雅，一向以文名自负的尚书徐世昌也赞赏不已。黄为基因此也被看好仕途。

虽然前程似锦，黄为基却不以为然。目睹王朝的腐败没落，黄为基看不到未来。闲来无事，他就去同乡李盛铎家畅谈。李盛铎是谭家畈人，当时谭家畈属德化县。李盛铎和黄为基不仅是同乡，还有亲戚关系。李盛铎曾官至顺天府丞、代理山西巡抚、出国考察五大臣之一、参议院参议长，是著名的外交家、政治家、藏书家。由于都关心时政，两人坐在一起很谈得来。李盛铎对黄为基说，西方凡通今博古、头脑敏锐者，多投身报馆，从事新闻撰稿，这些条件你都具备，且文才出众，将来定会大展宏图。李盛铎的一番话更加坚定了黄为基投身报界的信念。

黄为基投身报界后如鱼得水，他取了一个笔名：远生。短短数月间，他便声名鹊起，不仅和几个好朋友合办了《少年中国周刊》，还身兼《时报》《申报》《东方日报》三家报纸驻北京的特派记者。就这样，黄远生成为中国第一个职业记者，“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记者”。因为之前的中国报人多为政论家，行文多为八股式。从黄远生开始，则以新闻采访和写作为职业。《政界内形记》《最近之秘密政闻》《乔装打扮之内阁》《大借款波折详记》《借款里面之秘密》《奇怪之北京社会》等，黄远生一系列通讯时评，揭示了民国开局的一些重大迹象，掀起了满城风雨。

一天晚上10时许，黄远生采访回家路过前门，发现交通已断绝，一打听说是戒严了。此时，他心里惦记着明日要见报的新闻《最近三大问题》，并未多想。第二天一早，黄远生打听到戒严的原因是武昌起义的领导者张振武被杀。黄远生和张振武虽无深交，但也见过一面。辛亥革命的功臣惨遭杀害，背后的隐情是什么？他暗下决心，要去查访个明白。黄远生从现场查起，特意来到张振武被抓的现场，用笔飞快地画出一张简图，作为记者兼律师，黄远生本想在张案中当一回福尔摩斯，查个水落石出，此时也感到雾里看花，扑朔迷离。凭着掌握的材料，接连写了《张振武案始末记》等3篇报道，描述了张振武被捕过程，展现了民国初年政界之怪象。

采访孙中山先生是黄远生的一大杰作。1912年8月，孙中山应袁世凯之邀来北京晤谈。黄远生以一个新闻记者的敏感，感觉到从二人的会见中可以体察到中国未来的走向。被安排住在石大人胡同（临时总统府）的孙中山，每天要见的人很多。黄远生通过同盟会的一个朋友介绍，排了两次队，才得以见到孙中山。黄远生很想知道中山先生对袁世凯的真实看法，于是问先生对于袁总统究竟持怎样的态度。孙中山答：“他是很有肩膀的，很喜欢办事的，民国现在很难得这么一个人。”黄远生又问：“他有野心没有？”孙中山沉吟了一下说：“那是没有的……”可见当时袁世凯伪装得极好。黄远生反复斟酌，提出了一些敏感问题，两人一问一答共21个回合，直到一大群要员都在等候孙中山时，两人才握手告别。采访了孙中山，算是了却黄远生一大心愿。他综合孙中山与袁世凯的四次会晤，连续写了四篇《记者眼中之孙中山》的报道。

从书中看出，民国初期，言论还是比较自由的。黄远生写了不少针砭时弊、揭露黑暗的通讯评论。在内政方面，有《政局之险恶》《政潮之冷热》《政界内形记》等名篇，记述了总理像走马灯似的，新总理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倒台了。《官迷论》《喜日日记》《外交部之厨子》等篇章，揭示了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皇帝，但人民并没有得到实惠，“不过是去一班旧食人者，而换取一班新食人者”，“官僚之侵蚀如故，地方之荼毒如故”，“三万万九千九百万之国民，则皆呻吟憔悴，困苦颠连……供百万贵族奴隶狼藉而已”，“全国上下日日在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之中”。这笔锋是何等犀利！

黄远生提出办报宗旨应“主持正论公理”，“专向有权责之人督责”。随着时间的推移，黄远生对袁世凯的认识不断加深，揭露和剖析也更加有力。他在《少年中国周刊》上刊文指出袁世凯“公心太少而扶植势力之意太多……吾敢断言于此，长此不变以终古，袁总统在吾民国历史上，虽不失为中国怪杰之资格，终将为亡国之罪魁”。此外，他还在《社会心理变迁中之袁世凯》《遁甲术专门之袁总统》《正告袁总统》等文中，对袁世凯之处境、行径和未来之下场，都有分析和推测。林志钧在整理遗著撰写序言时赞黄远生，“解剖袁之心理，推测将来之结果，竟成了一个预言家”。后来，袁世凯决意立宪称帝，对舆论控制很严，各家报纸也不能妄议了。黄远生也只能一走了之，没想到竟因此客死他乡。

在黄远生的政治评论中，有不少关于外交方面的题材，他总是以自己的所见所闻，用自己手中的笔，揭露当局卖国昏庸的丑态。当他看到俄蒙协约，看到英国在西藏扩充实力后，忧心如焚的黄远生写了《外蒙独立以前之秘密文件发见》《日人欲以我为墨西哥耶》《日本人之心心念念》等一系报道。袁世凯想复辟帝制，又想向日本借钱，日本乘机向中国提出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黄远生深感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因此通过各种渠道搜集证据，对条约的签订，从开始酝酿到最后签字，都作了详细的报道，对日本妄图侵吞中国的野心一再提出警告，可见黄远生一颗强烈的爱国之心！

《远生遗著》半文半白，现在的读者可能会觉得有点费劲，可是在110年前的今天，那还算是最通俗的文字。鲁正葳为了方便读者阅读理解，她将遗著中的通讯、评论、信件予以梳理，提纲挈领，以醒目的标题，精练的文字，编成24章。对遗著中提到的一些人和事，补充史实，使之更加生动、完整，不仅将读者带进历史的现场，真实地体味民初那一段岁月；更将当时那种官场腐败、嫖妓赌博、买官卖官的黑幕写得栩栩如生。在她的笔下，我仿佛看到，一位20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借来的礼服，坐着马车，在古老的北京城往来奔波、挑灯夜战的形象跃然纸上。

编辑：柳飘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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