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一根刺

■ 冯满凤

我的父亲去世时，我还在广州工作。当时是怎么得到消息，又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我站在门口时，看到躺在门板上的父亲非常小，比我印象中小了许多。他整个人贴在门板上，像个纸片人。我想哭但哭不出，想叫也叫不出声，我走进去跪在地上摸着他苍白的手脚，是那么的冰凉。我掀开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布，想对着他说：“我回来了，您的女儿回来了……”我坚信，即使心跳呼吸停止了，只要我叫出声，父亲就一定能听到。可我用尽全身力气，始终发不出声音。

之后几天，陆陆续续听到的事让我更伤心。这一年来，父亲几乎天天跑到镇上去，有时拿把青菜，有时只是拿碗酸菜。然后他就到我以前的同事那里坐坐，或者去我闺蜜那里看看，跟她们聊一会儿我。有时遇到她们没有时间应酬，他就站一会儿。要知道，父亲这时已是耄耋老人，而且有很严重的肺气肿。他从家里走走歇歇要近三小时才能到镇上。即使这样，他也从不肯在别人那儿吃饭。他每天拖着衰弱的身体折腾五六个小时，仅仅是接触一下与我有关的人和事。三姐和堂哥告诉我，后来父亲的身体不行了，整天说着要去广州。弥留之际，他还在问堂哥：“我是不是在去广州的火车上？”

父亲一直体弱多病，母亲老实善良，他们连生了七个女儿，家里的穷是可想而知的。我是唯一上学读了书的，是他们倾尽所有培养的女儿，是他们的心头肉，更是他们的希望和心灵的依靠。我深知自己的责任。为此，我认真读书，考上了大学。我工作努力，步步高升。平时，我也常寄钱给父母，希望他们吃好穿好，甚至为了这份责任，我尽全力地照顾所有的亲人。

我自以为很孝顺，自以为做得很多、做得很好。可我唯一忽略的竟然是对年老体弱、孤独无助的父母的关心！父亲的突然去世，让我猝不及防，茫然失措。父亲的抱憾而去，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幅画面：在我老家的一条路上，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手拄拐杖，孤独地走走停停……他的身影总是一次次地刺痛我的心灵。

送走父亲，我不能让母亲再留遗憾，便一直把母亲带到身边。无论在哪里，无论是租房还是买了自己的房子，都请三姐跟我一起照顾着她。后来，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连三姐和我都不认识了。只要有空，我都会跑到她面前坐坐，或者陪她吃顿饭。看着母亲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即使我心情再差，也会立刻宁静下来。仿佛通过陪伴母亲，就能弥补对父亲的遗憾。母亲是在94岁时，离开了我们。

在我和丈夫的努力下，我们的经济条件越发好了。于是我和丈夫商量多买了一套房子，把公公婆婆也接过来住。小叔子和小姑子也举家迁到我们一起，方便照顾二老。

之后的几年，公公婆婆的日子非常幸福。每天，小姑子和小妯娌都跑到二老那里转转，给他们打扫打扫，帮他们煮些好吃的，孩子们也喜欢到爷爷奶奶家玩。节假日时，公公婆婆早早地买好了菜，能干的小妯娌三两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偶尔，大姑子、二姑子也带着孩子过来陪伴他们，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

后来，公公生病了。每天上班前，丈夫把他送到医院，小姑子在医院照顾。下班时，丈夫又去医院把他们接回家。晚上，大家下了班都来到二老身边陪着。公公病重时，丈夫依然每天接他回家。我经常看到公公躺在床上，丈夫头靠头躺在公公身边，而小叔子、小姑子们围坐在床边。大家聊着天，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幸福。公公走的时候，是躺在儿女们的怀里慢慢咽气的。

婆婆仍然健在。儿女们都邀请她过来住。婆婆这个子女家住几天，那个子女家住几天，时间都不长。或许是跟小叔子、小妯娌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双方都磨合习惯了，婆婆在小叔子家住的时间较多。

庄子曾说过，侍奉双亲，无论什么样的境遇都能让父母安适，这才是孝顺的最高境界。我深以为然。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开始关注独处的老人。对随处可见的独坐老人不再无视，而是走近他们，试着了解他们。和他们聊得多了，我才知道，有些老人内心其实无比丰盛，充满阳光和对儿女们的爱，对生活看得通透而淡然。他们喜欢儿孙绕膝的热闹，有时也会用独处掩饰自己“无用”，不打扰孩子，也不放弃自己。虽然有些老人内心难免有不满，对过去的付出抓住不放，有数不清的欲望，但他们都是父母，都需要关心和温暖，我们都要把他们带到有阳光的地方！

转眼夏去秋来，再转眼秋去冬来。我自己正在通往老去的路上。尽管父母跟父母不同，儿女与儿女也不一样，但我仍然希望每个人做好自己，对上是有心的儿女，对下是能体谅儿女的父母，让自己的亲人心中无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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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柳飘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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