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 (微小说)十八冲守林人

2024-07-09 19:00: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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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冲守林人

■ 刘劲楠

快四十年了,笑僧的儿子靳慰一直收藏着一个铁钻头。铁钻头上用红布裹了一层又一层,锁在神龛桌的抽屉里。这是他父亲生前捕猎用的工具,靳慰从不轻易示人。

笑僧是十八冲林场的守林人。这十八冲林场由18个山冲组成,故名。十八冲有座山峰,在其顶点可一脚踏三县,是鸡鸣三县之地。十八冲林场山深林茂、地广人稀,在老人的口中,传下许多神秘的灵异之事,让人心生畏惧。笑僧虽历经惊险,却怎么也离不开十八冲,因为他要靠山吃山。他总把自己的经历当作传奇故事,故作轻松地讲给村民们听。

库湾里是十八冲水库坝往里走约百米处的一个回水湾。当年,林场为防晚上有人偷树,在库湾里就地取材用杉木板围着做了两间木板房,给守林的值班人员住。相传那个地方好惊险,常有古怪之事发生。

在笑僧被聘为守林人之前,公社先后聘过两个守林人。第一个是愈捷,他是个读过私塾的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在当地是有名的知宾先生,村里红白喜事都由他主持。他又是个兼职屠夫,全村杀猪的活儿基本上由他包揽了。他这双舞文弄墨的手竟然能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活儿,真是匪夷所思。他不善农事,因此把守林当职业。那个年代还没有通电,大家用瓶子灌些柴油,再弄根灯芯,就能照明了。有一夜,屋外黑沉沉的,愈捷在木板房值班。孤灯只影中,他突然听到屋外似乎有好几个人围着小屋转圈跑。他也不敢开门,手里紧握着一把柴刀,在床上坐了一夜。直到鸡鸣时分,屋外才没动静。等天色蒙蒙亮,他就赶紧跑回了家。经这一夜的惊吓,愈捷竟一病卧床,不久后就离开了人世。

第二个守林人是茂森,他是公认的胆大之人。村里有老人去世,入殓时,都是他把死者抱进棺材。有一天半夜,正在值班的茂森仿佛听到库湾对面有人在洗衣服。她先是搓,然后用棒槌一下下地捶。过了一会儿,好像又过来了几个妇女,她们一边洗衣,一边嘁嘁喳喳地闲聊,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茂森透过门缝往外看,朦胧的月光下,却看不见一个人影。茂森虽然胆大,但也不敢出门查看。整个晚上,他紧握柴刀,紧盯着门,生怕有什么邪物进来。直到快天亮时,对面才慢慢安静下来。茂森就这样高度戒备地过了一夜。之后,他倒也不后怕。但过了几年后,茂森在库湾里突发不明急病猝死。

这许多的怪事,并未能阻止笑僧成为十八冲守林人的继任者。因为笑僧更加胆大,而且心细。笑僧的妻子早年改嫁,他生活拮据,当一个守林人,也可以增加点收入。更何况,他靠山吃山的生活方式也让他离不开十八冲。

一天傍晚,笑僧腰间系着一个刀夹,刀夹里插着把柴刀。当地人进十八冲,必定会带把柴刀随身。笑僧比别人还多带一样的工具,那是一把捕猎用的铁钻。柴刀和铁钻是他进山必备的两样“法宝”。他从林场回家,快走出山时,看见了瘦仔等一伙砍柴的小孩。他对瘦仔他们说:“崽俚,天快黑了,大人们都回家了,抓紧下山回家吧。”孩子们齐声道:“好啊,谢谢大爷。”于是都赶紧挑起柴担回家。

刚走到荣冲口时,突然,远远听见山上好像有动静。有人用斧头在用力砍大树,一声接着一声,然后是大树倒下的巨响。紧接着,他又听见有人在用刀砍枝丫,然后用力往山下丢,丢的柴从山上往下滚动,一路撞击,最后停在了山脚。听这动静,仿佛有好几个人在山上忙得不亦乐乎。可大家知道,此时山里根本不会有一个人。

瘦仔顾不得要柴担了,争先恐后地向外跑。等跑到吴冲口,大家聚在一起时,个个都吓得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浑身发抖。他们等笑僧一起回家。过了一阵子,笑僧才不紧不慢地走来,孩子们心有余悸地问是怎么回事,大胆的笑僧拍了拍腰间的柴刀、抖了抖手中的铁钻,见多不怪似的说:“崽俚,不要怕,这是山神,是吉神,不害人的。可能是山神在用这个方式催我们早点回家呢,怕天黑了有危险。”

为防止晚上有人偷树,细心的笑僧从林场里出来时,会砍些荆棘拦在进水库的路上。设好路障后,他才回家吃饭。吃完晚饭,再赶回值班点值守。有一次,笑僧进林场值守,刚走到白水涡,就听到长冲口那儿似乎有几个人在边走边聊。他以为是去偷树的人,便加快脚步想追上他们。等他赶到水库坝脚时,那几个人好像在坝顶上说话。可等他跑上坝顶时,那几个人就到了柴里冲口。他非常惊讶,怎么可能?从坝顶到柴里冲口约有半公里路,而他从坝脚到坝顶仅三四十米的路。这些人难道是直接跨过水库,飞到柴里冲口的?笑僧心知有异,但胆大的他并不死心,非要弄个明白。于是就壮着胆来到用荆棘设路障的地方,看看是否有人把荆棘拨走来偷树。可拦路的荆棘原封不动。笑僧心里一惊,赶紧回到值班房,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并用铁钻杆把门闩顶上。他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经常夜间行走的笑僧,遇到的奇异之事不胜枚举。又是一个晚上,他看见七冲外牛牯垴下的潭寺港桥的桥头边有个很大很大的、雪白雪白的、像宫灯一样的光球悬在桥头闪闪放光,但一动不动。奇怪的是,那时村庄上有许多的狗,可没有一只吠叫的。后来,他又看到过一次。这件怪事一直萦绕在笑僧的心里。

有一年,外地一个走江湖的老道来到笑僧家借宿。为表达笑僧的热情款待,老道主动表演了个法术。他让人准备一个碗,装满水,放在地上,然后把一条凳子四脚朝天放在碗上,再请两个人站在对角,用手指按着凳子脚。老道念了一通口诀,水碗上的凳子竟奇迹般地转动起来。那两个按着凳子脚的人也随着凳子打圈圈地跑了起来。围观者无不称奇。之后,前来看热闹的人一起围着火炉听老道人侃些江湖奇闻时,笑僧突然想起光球的事,便向老道请教。老道问清了当时的情况后,煞有介事地说,那应该是“地光”,那里应该有块吉地,一般是很难看到的。他又神秘兮兮地对笑僧耳语道:“如果你下次还有幸看到‘地光’,就拿七根绣花针走到光球处,插在光球的中心并记住位置。等你过世后葬在此地,后人一定会兴旺发达。”从此以后,笑僧再也没有见过“地光”,更别说去插绣花针了。

笑僧“靠山吃山”,可不仅是守林,砍柴、烧炭、放牛、打板栗、捡蘑菇、采野茶、拔竹笋,他还有一门绝活——套猎。因此,他对18个山冲都十分熟悉。笑僧讲过许多有关十八冲的故事。他说药冲里曾经有人居住过。他去采野茶时,看见那里有屋基和古墓,还有人工种植的药树;下山冲藏有菩萨和二十四套锣鼓。他巡山时,隐隐约约会听见锣鼓声;背后冲曾驻扎过红军。他和人去拔竹笋时曾看见过,红军还留他们吃了饭呢。早些年,那里还有帐篷和灶台的遗址。笑僧说,有一年他和几个男人一起在青冲干农活,突然看到一个日本兵从山洼里神色慌张地走出来。可能是掉队迷路的日本兵。他们仨埋伏在沙壳冲口,等那个日本兵懵里懵懂走近时,突然蹦出来将他摁倒在地,用铁钻把他刺死,然后就埋在沙壳冲的地坪里。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到了沙壳冲,都会感觉瘆得慌……

笑僧不像前两任守林人是被灵异之事惊吓后去世。他之所以出事,是因为他的绝活——套猎。

1976年冬,他在十八冲老塘坝发现有一条“麂路”。经验丰富的他从足迹估算应该是只老角麂,他在山脚、山腰和山头分别架了一把猎套。刚一架好,便听到山脚下的那把猎套发动了,一只老角麂在惨叫。笑僧赶紧沿“麂路”下山取猎。可等他跑到山脚下一看,猎套是发动了,上面却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根柴棍在空中晃悠。他把猎套上的柴棍取下来,重新架好。刚一做完,又听到山头上的猎套发动了,好像也是一只老角麂被套上了,在拼命挣扎哀叫。他赶紧往山上爬。可等他爬到套猎点一看,发动的猎套上套着的居然是只破草鞋。从事套猎多年的他,从未遇到过这等奇异之事。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有异,便跪下来朝山上三拜道:“山神土地,要是您老人家不许我套猎,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架了。”说完,他沿“麂路”跑下山,并把一路上的三把猎套都砍了。

此后的十来年,笑僧都严格遵守对山神的誓言,没有再去套猎。他用其他方式向十八冲“讨生活”,日子倒也过得安稳。1986年冬,笑僧到荣冲去烧炭,又看到一条“麂路”,一时技痒。他心想这么多年都没有套猎,偶尔套一次应无大碍。于是,他回家取来了闲置多年的套猎工具,并砍了根木棍作新钻杆。他沿“麂路”从山脚、山腰到山嘴把猎套架好后,那把用过几十年的铁钻突然失控往山下溜去。笑僧赶忙追过去想抓住铁钻,不小心脚一滑,身子一栽,头正好砸向刚砍来做钻杆的树桩上。树枝从他的眼眶边扎进,从耳边穿出。笑僧强忍着剧痛,用手按住伤口走回家,被家人急送医院缝了七针,还住了几天院。

1987年正月初七,笑僧在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又独自一人到荣冲去砍柴。不知何原因突然引发大火,还沉浸在过年气氛中的村民发现漫天火光,急忙赶去救火。等众人赶到时,大火竟然已自行熄灭。当人们发现笑僧时,他已被烧成一具漆黑的焦尸。更诡异的是,笑僧的双脚正好踩在去年突然溜走的那根铁钻上,但钻杆已被烧成了木炭,仅剩钻头了。

家人无比悲痛,哭得死去活来。人们把笑僧按当地风俗安葬。遗憾的是,那里没有“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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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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