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柏金

一个地区一个时代总有一定的特殊现象，人们把它概括总结流传下来，这就成了地方的历史人文。民国时期“湖口四子”“三老四少”等称谓有耐人回味之处，同时也可见旧的社会生态之一斑。

“湖口四子”是杨赓笙（江西省原政协委员）对当时乡里才俊的肯定。他们分别是江桥的刘文约、流泗的周国士、凰村的秦倬和流芳的周天健。

刘文约（1918～1997），号任庵，“渊雅积学之士”，他嗜书如命，好学不倦。年少时，刘文约的家乡遇到旱灾，人们习惯到龙王庙求雨。可他却到菩萨两侧题写了一副对联：“真龙能布施云雨，兴平风浪；假佛只消受香烟，浪费赀财。”1949年前，他曾任江西省建设厅科员。正如其外甥、九江市作协原主席吴清汀评价他：虽然处灯红酒绿和光同尘，但他自有泾渭。1949年后，刘文约在上海国家粮仓储备库就职。他对读书有独特感受，曾作歌诀：“读得书多胜土坵，不要耕种不要收，白天不怕人来抢，晚上不怕贼来偷，随时用来随时有，用少用多我自由。倘若平常多积累，何愁人生不成器。”他读书破万卷，“转学多师是汝师”，卓立于高手之林，与苏步青、王贵民、孙天放等诗文唱酬。退休后，刘文约回九江居住，加入江州诗社，为《匡庐诗词》贡献良多。一次诗友来访，他的女婿脸现愠色。诗友走后，刘文约问婿何故着相？他的女婿说了此人在“文革”期间的不端行为。刘文约告诉女婿，一个挚友在“文革”期间检举揭发他参加了特务组织，导致他被批斗。刘文约心里清楚，自己是清白的。挚友应该也不是故意诬陷，是为了自己过关，被迫把他扯进去。事后雪白，挚友专程上门向他赔礼道歉：“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刘文约坦然一笑：“我早把这事忘记了。”挚友感动得痛哭流泪。女婿听后深感惭愧。刘文约在浔留下很多著名诗文，其代表作《江州竹枝词》曰：“亭名烟水水中央，尽日湖光漾碧窗。何处阿婆头似雪，也随娇女看周郎。一巷逶迤高复低，芳名千载尽人知。当时多少王侯第，不及乔家小女儿。”他曾为九江浔阳楼忠义堂酒家作联：“落座三杯豪气在；出门一笑大江横。”情景交融，意蕴绝冠。刘文约曾自拟联：“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小节不拘，大节不亏。”属一代道德文章典范，有《任庵存稿》刊世。

周国士（1902～1951），字一之。他读私塾三年后，去“生生中药店”玩耍，老郎中以他名字出了上联“国士何时忧国事”，想试试他的才学。周国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人生几个吃人参？”他为棠山见峰湾乡友题诗曰：“兰亭修褉非今日，胡竞飞来曲水觞。座上笑谈无长幼，壁间阅读有文章。烟霞深处容三老，炉火残时各一床。更喜前方收失地，梦中犹说克余杭。”抗日期间，周国士曾在余江和乐平担任县民政、财政局局长等职。抗战胜利回乡，任县政府秘书、流泗乡乡长。

秦倬（1913～1974），字卓人。1936年毕业于南昌师范学院，先后在德兴、湖口县政府有关科室任科长。1944年任于都县田粮处副处长，翌年任黎川县政府主任秘书。抗战期间，秦倬创作了大量饱含爱国情怀的诗词。1966年，他到南昌四中任语文教师。

周天健（1921～1994），字闽生，15岁便有《童心集》问世，誉称“神童”。民国时经文官试选，受命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1948年去台湾，任台北大学文书主任以及新加坡南洋大学教授。1994年9月，北京征集机场门联，他以“日月光华，天外星轺归此路；河山带砺，寰中冠盖会名都”一联获头等奖，被誉为“国门第一联”。他热爱家乡，终老浔阳。逝世时徐奠磐挽诗云：“彭蠡陨文星，儒坛失典型。”台湾秦少三挽联：“幼号神童，长称才子，文采风流同轨范；望重乡里，誉满士林，名都冠盖仰诗翁。”

这四子各有千秋过人之处，得时可以乘风破浪，失势也能匣珠放光。

所称“三老”即杨赓笙、高巨瑗、蔡漱芳。

杨赓笙（1869～1955），号咽冰，双钟镇上杨村人，东汉太守杨震72世孙。明初其祖由武宁任职湖口教谕，遂居家双钟。他喜“民为贵”之说，以《真伪辨》文章列秀才之冠，而选拔国子监。因见清廷腐败，后放弃功名，投身民主运动，加入同盟会。青年时代起矢志革命，追随孙中山先生左右，历任其秘书、总统府参议、大元帅府参议、讨袁军秘书长、广西大本营秘书长，参与辛亥革命、“二次革命”、护国护法诸运动，从事革命运动长达半个多世纪。北伐光复后，他出任江西省民政厅厅长，当时厅长有权委派全省83县的县长一职。辛亥革命后，公开卖官鬻爵已停止，但用送礼行贿的方法求官求职者大有人在。他采取公开招考县长，革除官场积弊。为杜绝裙带，辞谢请托，他设有一焚书处，凡是请托文书一概付之一炬。其时，宋子文帮表弟求一知县职位，被他拒绝。有一个王姓的人家很富有，想当县长，趁杨赓笙不在家，送过来四大篓蜜橘，下面则藏有许多金条。杨赓笙回家知道后，令人如数退回，并写下八个字：“君为王密，我守四知。”他巧妙地引用了汉朝“四知太守”杨震拒收重金的典故。李烈钧听后极为钦佩，便送对联，其联曰：“山中有宅开三径；天下无人守四知。”杨赓笙以“清廉爱国，师表崇德”作为家风庭训。蒋介石拉拢他入幕僚，杨赓笙不领情，自称“不作词人作党人”，方家誉称“半是香山半放翁”。他醉心教育，在走马乡办实验区时，捐赠500元大洋。1946年暑期，湖口办师训班，他专题讲教育救国、教育为民。著有《伏枥轩》五种诗抄，结集付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杨赓笙任为江西省第一届政协特邀代表，在江西文史馆任职。他的儿子杨叔子是中国科学院院士、我国机械工程专家、教育家。

高巨瑗（1877～1952），字蘧夫。清末优贡出身，朝考二等，以教谕选用，旋送至日本中央大学念经济科。毕业回国后，高巨瑗朝考一等，授度支部七品小京官、补用主事。武昌起义，高巨瑗以江西响应有功，公举为江西省司法局局长，旋任审计局局长，后任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秘书长等职。曾有抗日诗云：“天涯到处走胡尘，只为樽前现此身。客里湖山谁是主？世间猿鹤最相亲。酣歌未筑徒悲楚，置酒倾襟共笑颦。回首河梁明月夜，照人肝胆古陈遵。”抗战胜利后，高巨瑗返回九江居住，女儿随他一同来浔。1949年后，高巨瑗任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著有《灵华寝阁诗文抄》，未刊家藏。

蔡漱芳（1882～1972），号艺圃，清末优等庠生，赴东京早稻田大学师范学院就读。回国后，母校九江中学堂聘任其为理化教师，他发起组织“浔阳阅书报社”。武昌起义民国成立，他先后任江西都督府教育司总务科长、兼代司长，省立第三师范、第一师范学校校长，省立第三中学、五邑中学校长。他多次与蔡立三共同掩护帮助饶思诚、饶漱石等从事地下革命活动。1949年后，蔡漱芳被聘为省文管委委员，他先后当选省人民代表大会第一、第二、第三届代表，在江西政协、江西民革常委等地任职。蔡漱芳是“三老”中最后一老。

湖口人对这“三老”都比较认同，而对“四少”的认同，尚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