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晓春
1984年前,我们那一片农村还没有电。盛夏里,人们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摇着一把破蒲扇到处找阴凉,房屋间的穿风巷、枝叶茂盛的大树底是最好的避暑地。下午最热的时段,地里根本不能干活,大人小孩便集聚在某个阴凉处东家长西家短,走棋玩牌。白天还好说,晚上就难熬了。天一擦黑,蚊子都来了。白天避暑的好地方,晚上成了蚊子的领地。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屋子焐足了热气,似个火炉膛子,墙壁板隔摸上去烧手。吃一顿晚饭的时间,脚下被蚊子咬得痛痒难忍,身上还汗流浃背。每个人都是一边吃饭一边拍打蚊子,结束了晚餐就赶紧逃离屋子。
我们村子坐落在一条万亩圩堤脚下。村子背靠高高的长堤,面向广阔的田野,堤外是千百年来宽阔的潦河。村里的房屋沿堤而建,从村上头走到村下头,弯弯曲曲的有半里多路。高高的大堤上风大蚊子落不住脚,是乡亲们晚上最好的乘凉地方。炎热的夏夜,我们几乎都是在堤上度过的。
每天吃完晚饭,乡亲们陆陆续续搬着竹床、长凳上堤。选好位置后,便放好竹床、长凳。竹床连着竹床一路排开,两头远离人群处,还卧着一群牛。夏夜的牛棚里蚊子太多,乡亲们乘凉时把牛也牵到堤上的马路过夜。堤上的马路晚上几乎没有车子,偶尔有一辆路过的汽车见到这个阵容,就知道是乡亲们在纳凉。车辆会慢慢地驶过,尽量不打扰。第一次来这里的,还以为我们在开夜市呢!其实那个场景对我们小孩子而言,就是个快活的夜市,只是夜市里卖的不是物件而是才艺。白天被毒辣的太阳蹂躏得蔫巴巴的人们,晚上让大堤上凉爽的风一吹全精神了,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放松下来。大人们给孩子讲故事、猜谜语、打山歌、唱戏文、说评书,各般才艺粉墨登场,乡亲们管这些叫“谈白说绿、唱歌哩啷”。
孩子们最喜欢听三侠五义、隋唐演义、武松打虎的故事,学唱家乡戏,猜祖辈相传的谜语。听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嫦娥奔月吴刚砍树,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神话故事,我们对天上很是神往。我们曾长久仰望繁星灿烂的天空寻找北斗七星,寻找白浪翻滚的天河,寻找挑着一双儿女的牛郎,寻找与隔天河相望的织女,寻找吴刚和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
村下头的冬菊婶子嗓子好听,每晚都会有人起哄请她喝白糖水为大伙唱上几首。白糖水备好,婶子亮嗓子就开唱了,唱得口干舌燥时,就歇下来喝口白糖水接着唱。那时没有流行歌,都是一些乡土情歌,如《十月怀胎》《正月里来》。那时太小,很多歌名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冬菊婶子的调子拖得长长的,感觉让人难受。只是一群大人在高兴,我们小孩却不怎么喜欢听,都在自己玩自己的游戏。我们村里有一个采茶戏班。几个戏迷坐在一起就爱一唱一和地练嗓子,也不用什么锣鼓。记得那个演方卿的减子伯还在地上练习走雪的那一段情景。只见他一走一滑,上前几步后退几步,双手相拱抖着哭诉。观看的人个个拍手叫好,兴趣来了还跟着学几步。
如果有月亮,晚上就更热闹了。大堤上一片光明,可以看得见河对面的草洲。河面上静悄悄的,一只老旧的渡船用绳子拴着泊在堤脚水边。清涟涟的水波一闪一闪的,白花花非常耀眼。这时候,年轻人总不愿老老实实地纳凉。大家从这张竹床走到那张竹床,比串门还方便。一阵呼朋唤友嘀咕后,便不见了人影。一会儿工夫,不知谁家的瓜地、桃树就要遭殃了。孩子们在马路上跑城守城,围成一圈玩丢手巾、跳花兰舞,玩着玩着月亮就向西而去。突然发现没有声音了,孩子们一看,原来人们都在竹床上睡着了。
人安静了,马路也安静了,牛群的嘴也不再频繁咀嚼了。没有声音的干扰,月光好像更明亮了,发出蓝莹莹的光辉。星星们好似放假回家了,只有零星几颗远远地散落在东南西北当职。河面静静地流淌一片光亮,湿润的气息吹在身上清凉凉的。远处的近处的声音全无阻碍地聚来了,池塘的青蛙、草丛里的虫子叫得比中午的知了还聒噪。河洲上黑阴阴的树林里,时不时闪出一点光亮,大概是萤火虫正在往家里赶。河洲下的干沙滩,在月光里一片银白。一切都沉睡了,只有月亮在行走。
当月亮向西渐渐行远后,深夜的露水悄悄地打湿了竹床。这些露水寒凉入骨,有人被冷醒了,就呼儿唤女回屋睡去。此时,屋子里的热气早已散尽。人们像来时一样,带上竹床陆续回屋。不一会儿,马路上便空荡荡的,只有一群黑乎乎的牛静卧在那里。月光下,马路好似拉长了许多,弯弯曲曲地从两头延伸开去,逐渐没入远方的黑暗里。高大的圩堤不知是被月光还是河水催眠了,也沉下高高的脊梁,甜美地进入梦乡。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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