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外传

□ 王家华

生如蝼蚁当有立身之志

命比浮云却怀不屈之心

　　——题记

祖父原名王丙午，字宗财，祖籍安徽池州，家住彭泽马当与东至香隅香口交界处的杨林湖村。他个子瘦小但精神矍铄，勤劳能干却沉默寡言，为人和善可性格耿直，走起路来常喜欢反背着双手，遇到不平的人和事，嘴里总要叨咕两句。从稍稍驼起的背部便可看出他是一位长年劳作的地地道道的农民。

小时候便听祖母谈起，祖父曾资助过一位潘姓老乡去过日本，抗战后回国竟做了日军的翻译，此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儒雅善良。有一次一位八路军战士在侦察敌情时被鬼子发现，于是遭到了鬼子的追捕，紧要关头，这位战士跑进了一座村庄，转眼便不见了人影。此时有两位村民正在村头的田间劳作，鬼子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要追捕的人，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强行把这两位村民当作“八路”抓到了日军指挥部，准备将他们处决。祖父知道后便心急如焚地连夜溜进潘家，私下求情，让潘某想方设法，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这两位无辜的村民。祖父诚恳地说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看在老乡的份上积积德吧！”也许是祖父的善良感动了这位翻译，第二天这两位村民终于被释放回家，祖父总算松了一口气。后来这位战士和连队领导曾暗中看望被抓的村民，并慰问祖父，称赞祖父为保护村民的安全作出了贡献，祖父则趁机向他们提供了日军的驻防情况和行动轨迹。

日军攻占彭泽不久，便在几个重要关口设防把守，在马当湖西村帽子山通往江边的三叉路口，便用钢筋混凝土建造了一座低矮的圆形碉堡，朝着路口的三面分别开有三个扁窄的扇形洞口，里面架起了三挺机关枪，碉堡里驻扎着十几个日本鬼子。

一个秋天的午后，一架飞机从低空飞来，准备给这里的日军空投军用物资，父亲和几个十来岁的同龄孩子看见飞机便觉得好奇，兴奋地跟在超低飞行的日机后面叫喊着，他们远远地看见从飞机上掉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还未等他们跑到跟前，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一枚炸弹在他们眼前落地开花，随着一团耀眼的火光，巨大的气浪便把他们一个个掀翻在地，孩子们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哭喊着跑回村里。此时祖父正在离鬼子碉堡不远的地头焚烧火粪，看到此情此景，恨得咬牙切齿。看见所有的鬼子都搬运着从飞机上投下的包裹钻进了碉堡，祖父计上心来，他悄悄地抱上一捆挽火粪的柴草放在碉堡旁边一人高的荒草间，迅速点燃了火种，一瞬间火光冲天，碉堡周边大火蔓延，鬼子惊吓得嗷嗷直叫，一个个从碉堡里蹿了出来，看见还未跑远的祖父猛地回过神来，一边嘴里“八格牙路”地叫着，一边拿着刀枪围追了过来。祖父见难以脱身，便索性放慢了脚步，最后终于落入了敌手，只见一位鬼子军官抽出战刀指着祖父大叫：“良民的不是，死啦死啦的干活”，一面用手比划着，一面命令两个鬼子将祖父押送到指挥部处理。

秋后的天气风干物燥，两个鬼子押着祖父走在一条乡间的小路，前面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丛林，祖父边走边想，与其这样被鬼子处决，不如绝地求生，跑也是死，不跑更是死。打定主意后，祖父边走边用手撩起土布长袍，并将它扎进裤带，然后对两个鬼子比划道：“我要撒尿”，鬼子毫无戒心，用手指了指路边的水沟。祖父见时机已到，便一个箭步纵身跃过水沟，撒腿朝着前面的杂草深林中飞奔而去，还没等鬼子反应过来，便迅速钻进了一蓬荆棘丛中蜷缩起来，两个鬼子乱了神，慌手慌脚地一路找来，此时哪见祖父的踪影。他们朝着怀疑藏身的地方胡乱地放了几枪后，便怏怏地折身而返。祖父在原地不敢动弹，忍受着蚊虫叮咬和心惊肉跳，直到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才偷偷地孤身一人摸黑回家。全家人听说祖父的遭遇后都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声张，祖父总算逃过了一劫。祖父的胆识和行为，使我看到了全民抗日的坚定决心和不屈精神，可以说在抗战时期，每位国民都是一名战士，他们用自己的血肉筑成了反抗侵略保家卫国的长城，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谱写了一曲曲民族抗日的英雄赞歌。

新中国成立后，祖父仍然耕种着自己开垦的土地，并时常捕猎一些危害庄稼的野兽补贴家计改善生活，日子倒也过得安稳。但看到农会某领导侵占公物，调戏并霸占农会卫生员（自己的养女）这位有夫之妇时，耿直的祖父便不顾一切地上前理论，主持正义，于是得罪了这个当时一手遮天的人物，一夜之间便将祖父的家庭成分由中农升级为富农，并借口没收了祖父家的主要财物，不仅如此，祖父还成了批斗游行的打击对象。每次批斗会散场离开时，祖父总要整理好衣襟反背着双手，横头犟颈怒目圆睁，表现出极大委屈和心有不服的神情，嘴里还不时地冒出一句“我犯了什么法？”，于是很快被扣上“死不改悔”的帽子，遭到更为残酷地痛批，乃至人身攻击。祖父受尽了折磨，身心受到了严重摧残，直至含冤而死，享年七十余岁。

祖父的一生虽然平凡，却有着传奇的经历。祖父的骨头是最硬的，在他的身上，有着朴素的民本思想和可贵的民族气节，在人们的心中，他秉承善良爱憎分明，性情耿直敢作敢为，他是有骨气的铮铮硬汉。

编辑：方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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