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 (庐山市采风作品选)隔岸尝烟火

2024-10-21 19:04: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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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尝烟火

■ 徐观潮

我家老屋开门就见一座山如五指般地山峰。老屋正面向南,大门却改向西。乡下的房子一般都是南北向,这种朝向有诸多好处,特别是夏天的穿堂风。酷暑,前后门大开,人躺在堂前泥土地上,微风吹拂,有说不出的凉爽。我家做房子那年或许是遇到东西大利,大门便改向了西。

老家叫雷山。长辈告诉我,那座山也叫雷山。还说,山上住着雷山老母(或黎山老母),她是戏曲里经常赞颂的女英雄樊梨花、穆桂英的师傅,有无边的法力,道教尊奉的神仙。雷山在我的少年记忆里处处充斥着神秘的色彩。稍长后,知道那是庐山五老峰。早晨,东边的阳光照在西边青色的石峰上,熠熠生辉。五指一样的山峰纹理清晰,如在眼前,估计直线距离也就十多公里。

开门见山,且山与家乡同名,我便视同为故乡的一部分。庐山称为雷山仅限于民间。不仅在我家乡,庐山脚下的星子也有同样的叫法。至于为什么这样叫,无从查考。星子一位朋友听到的解释是庐山山高,天上打雷,雷如在山,故称雷山。民间有很多说法是不必考究的,如雷山、雷山老母,考究起来便索然无味,只有存储在特定时代和特定人的记忆里才回味无穷。

老家与庐山、星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远处说都是南康府的同乡。宋代置南康军,元升南康路,明为南康府,府治在星子县(今庐山市),辖星子、都昌、建昌三地,后又加上安义,至1913年才废,不可谓不亲。从近处说就一水之隔,仅几里水路。二十多年前,渔船往来迎亲的队伍还络绎不绝,只是到了人们更倚重现代化交通工具的今天,两地才慢慢疏远,人心也离得远了。以至于两地人都怀念一座桥。明崇祯四年,在都昌为官的钱启忠倡导捐俸集资,历时五年,在鄱阳湖上建造了一座由长条形花岗石铺成的石桥,原名钱公桥。石板由深插于湖滩中的松木桩支撑(桥墩),全长2657米,有949个桥墩948个桥孔,现在人多称“千眼桥”。千眼桥是枯水期都昌通往南康府的要道。“千眼”是都昌与星子望眼欲穿的眼。

我虽然去过无数次庐山,也多次去过星子,就是没有触摸过老家对岸的模样,心里一直向往之。我曾站在庐山含鄱口看东边的那块乡土,朝阳初上,村庄房屋隐没在低矮的丘陵里。烟雾迷茫,鄱阳湖如一条白色丝带由南向北迎风而舞,很多熟悉的记忆随山川起伏,让我捉摸不定。

甲辰年秋,“赓续文脉,向江图强”——作家走基层庐山市采风活动,去的就是隔岸的海会镇。从地理位置上看,两地在湖口大桥与鄱阳湖大桥之间,形同一个“中”字,中间的直线是水路,不可抵达,走两边的弓背距离相仿。我走的是鄱阳湖大桥,开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五老峰下的海庐茶博园。

走马观花式的下基层,其实很难触动作家的神经。然而,在庐山这块神奇的土地上,随手触及一草一木,一岩一石,说不定就能生出无限感慨来。这并不奇怪。庐山没有完整的山脉,在长江和鄱阳湖之间,孤峰独立。山水如一对天长地久的情侣。水在天为云,在空为雨,在山为雾,在崖为瀑,在岩为泉,在涧为潭,在谷为溪,天上地下,缱绻缠绵。在水运发达的中国史上,庐山成为开发最早的名山之一。“庐山天下悠!”幽静的山水,悠婉的神韵,悠久的历史,悠长的文脉,悠旷的烟火,悠闲的姿态。历数中国名山大川,恐怕只有庐山才当得“天下悠”的赞美。

茶是承载中国历史文化的一个重要名片。庐山云雾茶是中国名茶系列之一,属绿茶的一种,宋代列为“贡茶”。云雾茶原是一种野生茶,经东林寺名僧慧远改造成为人工种植。佛教传入中国不久,庐山梵宫寺院就多达300余座,可谓僧侣云集。东晋时,庐山已成为全国佛教中心之一。或许是茶得天地之灵气滋养,能净心养神,修行的僧道多好之。他们不惜攀危崖,钻荆棘,采制茶叶,品尝清幽。庐山云雾茶才得以走出深山。云雾茶得高山流水的滋润,以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味甘“六绝”进入中国名茶榜。20世纪50年代后期,庐山云雾茶园发展良好,主要分布在庐山的汉阳峰、五老峰、小天池、大天池、含鄱口等地,其中五老峰和汉阳峰因多云雾,茶叶品质最好。云雾茶是茶中的奢侈品。20世纪90年代,我曾与朋友专程到汉阳峰茶场买过茶叶。后来,听说山下有很多茶叶也送到庐山去包装成云雾茶,其中就有我老家的茶叶,便不再专注云雾茶了。

进入21世纪,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饮茶已不算稀奇事。在茶叶种类众多、茶农众多、茶企众多、品牌众多的茶叶市场中,庐山云雾茶再也没有那么耀眼。在我的家乡也有一座道教第五十一福地的名山,称元辰山(今苏山),盛产品质独特的白茶,面积有一万多亩,且在清明前就上市,比云雾茶还早一个节气。老家人再也不用抠抠搜搜将茶叶贱卖给贴标签的茶商。

这次走基层的主场是一个茶博园。茶博园里触动我的仍不是茶,而是承载着人类智慧和文化的符号,诸如云雾茶制作、石磨、星子八大碗、西河戏。这些文化符号原都是根植在这块土地上,以师承的方式流传延续,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传统和实物,现在却变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让人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完千亩茶园和庐山秋色,第一个体验项目是“磨豆腐”。在九江市作协,我与罗会珊主席是一对烟友,不知不觉就走到一起。我在一个小石磨旁停下来,看着罗会珊说,我们做一对?罗会珊憨憨地笑着说,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公分直径的手推磨,比我老家的石磨要小一大圈。老家的石磨不是用手推,而是用一个鸡头模样的木杠杆,“鸡头”插在石磨上伸出来的木圆卯眼内,用双手抓住杠杆另一头的横杆推动石磨。一个没推过磨的成人不仅很费力,且不能持久。我一边推着小磨,一边自言自语,世上什么苦,打鱼磨豆腐。言下之意,对此小磨有些不屑。庐山市作协林德元主席听到,立即接上话头说,不对,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林主席年奔古稀,却是作协里最活跃的一个人,也是这次活动的东道主,于我算是南康府同乡。在水乡,打鱼磨豆腐是常事,铁匠不常有,自然忽略了。

我推磨,罗会珊往磨眼里放泡过的黄豆。黄豆一次不能放多,一勺水里大概五六粒,多了黄豆磨不碎。推磨也不能太快,要匀速转动,快了磨出来的是石浆。一小碗黄豆要磨三次才能磨出豆浆。这一磨才知道磨豆浆的苦处。推磨不难,难的是长久。我推了十多分钟就坚持不住,换了罗会珊来磨。我们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磨出一小碗豆浆。如果是磨一桶黄豆,非把我俩累趴下不可,可见民间歌谣从不诳语。

这时已近午饭时间,林德元提前透露了一个信息,中午吃星子八大碗,喝我们磨的豆浆。由八大碗我又想起了老家的酒席。在以前,老家的婚丧喜庆有一个固定的菜单。食材都是自家预备。每家都要养一两头猪,一头留下过年,一头为酒席准备。大家庭也有养三四头的,养大了卖钱。猪肉是酒席的主原料,蓝边碗是主餐具。第一碗是冷碗,冻鱼煮萝卜。第二碗开始是热菜,一般是薯粉。第三碗是猪杂碎汤。高潮是爆肉,最后是甜汤,表示上菜已结束。一桌酒席大概十多碗,家境宽裕的用“双料”(每道菜两碗),有二十多碗。有时,家里困难的要面子,也用“双料”。人会背后说,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后来,老家人日子好了,学城里人炒盘子,食材大都是买,菜谱变了,味道也变了。

终于等到了午饭时间,吃的也是八仙桌。不过星子八大碗与对岸我老家有很大区别。星子民间办酒席宴请客人,盛行八大碗。县城大概相对富裕,有十大碗。《星子县志》记载:“早晚稻米、杂以薯芋稻麦,菜只园蔬,酒惟家酿,宴客不过八品,只鸡鸭鱼肉之属。”演绎在民间,八大碗更为具体:一鸡,二笋,三肝,四肚,五扣肉,六薯粉,七丸,八鱼。具体到每位厨官,做法上又各有不同。就拿这个中餐来说,我第一印象是辣,其次是咸,这应该与星子背靠大山有关,有些配菜取材于山里。其实这一桌也不止八大碗,用我家乡话说,叫“加敬”。不管多少碗,也不管什么做法,我还是吃出了乡土的味道,胃口大开。

午饭过后,东道主还安排了两场西河戏。西河戏是星子传统戏曲剧种,属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由此,我又想起家乡的鼓书。鼓书用一鼓一竹板,主要由艺人说唱,一说一辛酸,一唱催人泪。在“三擒三放”一场,西河戏独特的表现形式将樊梨花暗生情愫之后的热情奔放性格和薛丁山孤傲、愤懑与无奈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戏曲从不追求故事情节,而是用动作和唱腔去表现人物的性格、内心世界和价值取向。一个浮躁的人是无法品味出戏曲的艺术之美。

民间是一个独特的世界,它不仅有乡土味,还有烟火味;它不仅有独立的生存空间,还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它不应成为遗产,而应该成为现代人生活的一部分。

或许是离民间久了,我不仅对星子有隔岸的感觉,即便是对家乡也是如此。该还内心一片宁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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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晨

责编:钟千惠

审核: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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