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中正

夜晚降霜时，我睡得安然。

　　曾经的生活经验告诉我，霜应该是晚秋、冬天或早春的词。早晨起来，在我走读的村庄，我看见一场霜。

　　我看见那些霜落在小屋青瓦瓦楞上；我看见那些霜落在门前菜园的白菜上；我看见那些霜落在田野错乱的稻草上。我知道，青瓦、白菜、稻草，都是我平常爱看的事物。这些事物很干净，它们让雨水洗得干净，它们让阳光晒得干净。

　　我看见村庄的一场霜。早上，呼吸很清新的空气，从晒过辣椒晒过谷子的禾场上走出去，才发觉空气中弥漫的是冬天的气息。

　　在我眼里，那些霜洁白、寒冷。它们洁白地停留在村庄，白得不着边际，白得那么空旷。它们寒冷地停留在村庄，冷得跟薄雪一样，冷得跟薄冰一样。我推测，村庄的每一条路上，都有霜忽明忽暗的样子，都有霜忽强忽弱的样子，都有霜放肆拥挤的样子。凉意袭来，随处碰到的都是冷。

　　黑色的鸟群飞来飞去，忽略了我的存在，对我一点也不惧怕。它们一忽儿盘旋，它们一忽儿歇落，全然忘了地上的霜。我知道，这些鸟儿，是不打算飞到南方去的，它们非常热爱我的村庄。

　　过去，有霜的早晨，总有一些牛，在田地里寻找草料，总有一些牛在田埂上拉屎，总有一些牛在池塘边饮水，然后，它们对着池塘彼岸，对着村庄哞哞地叫出声。

　　过去，有霜的早晨，总有小花狗在屋前的田里追赶那些刨食的公鸡母鸡，总有小花狗叼着废弃的布鞋从一块田跑向另一块田，总有小花狗在菜地里跑来跑去，踹倒了一些带霜的菜。

　　现在，村庄没有牛。现在，村庄没有小花狗。现在，有牛，还有小花狗的村庄离我越来越远了。

　　前几天，我看见三伯的头发全白了。我看见根叔的头发全白了。我看见父亲的头发全白了。我照照镜子，发现我的头发也有一多半白了。我感觉，现在，村里的白发人越来越多，黑发人越来越少。白发人在村里守候庄稼，黑发人在城里送着水、送着外卖，开着出租车。

　　这些年，我偶尔也去城里打工，却很少在城里看见霜。城里应该是有霜的，只是，我不知道城里的霜下在哪，更不知道城里的霜跟村庄的霜有什么不同。

　　霜的融化速度应该比雪快。在中午之前，村庄的霜融化成水，融化成水雾。融霜时，霜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在我不得不回来的村庄，在我不得不住宿的村庄，融霜时，我，还有我的沉默，也在不知不觉地慢慢融化。

　　在村庄，我看见一场霜。我把我的激动放在村庄，我把我的思考放在村庄。我知道，这场霜后，一定要准备厚实的棉衣，一定要准备更多的劈柴，把将来的日子，小心翼翼地过成一种温暖、过成一种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