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论语)一蓑烟雨任平生

2023-12-29 18:25: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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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平生

■ 邱益莲

人生不得意者十有八九,但在众多不得意的人中,能把苦难也过成诗意的却恐怕只有一二。而这一二人中,苏轼可以冠首。

苏轼是中国文化史上全才型的人物,诗、词能为豪放派领袖;文、赋能撑起唐宋散文的一片天,成为八大家之一;书、画在北宋也是一大家。他是中国的文化巨人,但是,他因为为人的“不合时宜”,一生屡遭贬谪,受尽磨难,但在苦难中他随遇而安,苦中作乐,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轼20岁离川赴京赶考,嘉祐二年(1057),参加殿试中乙科,赐进士及第。嘉祐六年(1061),24岁的苏轼应中制科入第三等,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一出道就受到朝廷器重,20多岁就名倾朝野,按此发展势头,政治前途一片光明,偏他遭遇革新的浪潮,因着对社稷苍生的强烈责任感,他总是对新政的过头做法提出议论,诗文中也时不时说上几句,最终为自己招致了几乎是灭顶之灾。起因,熙宁四年(1071)苏轼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招致宰相王安石的不满,为了避祸,苏轼主动要求出京任职,先后到杭州任通判,密州、徐州、湖州任知州。今天杭州的苏堤就是苏轼在杭州任上疏通西湖淤泥而修建的工程。“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首流传千古,为西湖添色增香的诗,就是在杭州任上写的。在杭州任所,苏轼磨练成一位水利专家,在密州则是成了一位治蝗专家。刚到密州,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正闹蝗灾,苏轼还没来得及和在济州任地方官的弟弟苏辙团聚,就立即投入了治蝗大战,他亲自拿着火把下田驱逐蝗虫,带百姓上山祈雨。地方百姓需要苏轼这样的好官,苏轼在地方一展拳脚,政绩卓著,理想和豪情直上云霄。在密州,他不仅写下著名的怀念亡妻之作《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写尽伉俪情深、岁月流转无情;还写下了豪情万丈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正逢中年的苏轼,满怀兴国安邦之志,豪情和狂气一下拔高了词在当时文坛的地位。

密州任上的豪情依旧,可是灾祸却向苏轼步步紧逼。迁徙湖州任上,按惯例苏轼向朝廷上了谢表——《湖州谢表》,表中有“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的话,引起朝中新党势力的群起攻击,御史中丞李定、监察御史里行舒檄、何正臣等人,摘引苏轼《湖州谢表》中的片言只语和他的二十余首诗,上书弹劾苏轼,说他毁谤朝廷,谩骂新党,要求对苏轼“大明诛赏,以示天下”,苏轼被打入死牢。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后经多方营救,死里逃生的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四十多岁的人生,政治上是再难看到曙光了。此后的余生,该干什么呢?

赤壁古战场,曾经多少英雄,而今安在哉?也许是看穿人生的无常,世事的飘忽,苏轼的人生态度发生了惊人的转变,他放下一切虚荣,安时处顺于当下。没有俸禄,连吃饭都是问题,他就在黄州东坡亲自种地自给自足,还得一美名——东坡居士。学而优则仕的儒家观念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饱学之士苏轼却东坡躬耕,且乐在其中,彻底放下士大夫的身段,在当时不能不说是一种勇气。尽管生活虐他千遍,他却对待生活如初恋。在回归乡野土地的日子,苏轼开始研究美食,“东坡肉”就是他的首创,他在《食猪肉》里写道:“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做豆粥,也以诗记之:“地碓舂糠光如玉,沙瓶煮豆软如酥。”野菜香椿、荠菜、青蒿,他不仅做出了盐腌蔓菁、荠菜蒸白鱼、青蒿凉饼,而且还饶有情趣地写成诗:“蔓菁缩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

苏轼的诗歌有很大一部分是和吃有关的,而讲食材的诗文竟达千余篇,流传后世的东坡菜肴就有六十多道,东坡肉、东坡鱼、东坡饼、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羹等都家喻户晓,他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古代美食家之冠。

黄州的官俸买不起酒,生性好饮的苏轼就亲自酿酒,尽管第一次酿酒酸涩难饮,苏轼却乐在其中,还作《饮酒说》。苏轼是著名的书画家,住在雪堂时,来求字画的人络绎不绝,有人用纸墨砚交换,有人带酒来交换,苏轼将别人送的不同酒都倒在一个大坛子里,并戏称“雪堂义樽”。歪打正着,他成了我国第一个调制“鸡尾酒”的人。黄州本是苏轼困苦人生的起点,尽管身处逆境过着极为贫贱的生活,他硬是把苦难活成了诗情画意,也把自己锤炼成可敬可爱之人。

除了营生和美食,月夜的江上泛舟,承天寺的漫步,他寻得了心灵突围之口,《赤壁赋》《赤壁怀古》等大量优秀作品在黄州诞生,他不再有“聊发少年狂”的狂气,但对人生得失有了清醒、豁达的认识,对功名富贵的看淡,对活好当下、热爱生活更加努力,让苏轼形成了文学上的旷达之风。黄州,是苏轼化解人生的起点,也是他文学腾达的开端,因为黄州,他已磨练成处变不惊,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从容。

黄沙道中遇雨,雨具皆去,同行者都狼狈不堪,唯独苏轼在风雨中反而劝慰同行者,“何妨吟啸且徐行”。在苏轼看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经历过生死博弈,再得黄州四年的历练,对苏轼而言,人生的风风雨雨,可以等闲视之了,一个人连死都不惧,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政治上再险恶,只要危言危行,就可以一蓑烟雨任平生。

后来苏轼被贬到岭南,那是一个“岭外音书绝”的南蛮之地,穷山恶水,瘴气盛行,很多先贤被贬岭南时,都忍不住抒写愁苦哀怨,就连唐代著名宰相李德裕被贬岭南时,也吟出“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的悲苦之音。可是,苏轼却独具慧眼,发现岭南的种种好来,一曲《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对水果丰富的岭南进行了真诚地赞美,而且表示心甘情愿“长作岭南人”。苏轼的这种豁达,源于他对生活的热爱,对人生的淡定从容。

苏轼的人格魅力就在于他的豁达奔放,进退自如。入世他是贤臣,避世他自风流。尽管他有“乘风归去”的念想,但是他也清醒“何似在人间”,因为“高处不胜寒”。李白是谪仙,远离人间烟火;杜甫像佛陀,扛起众生的苦难。唯独苏轼,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既能为纾解民困履行贤臣的职责,又能安顿好自己的生活和心情。杭州密州徐州湖州,肉眼可见的政绩,实实在在的民生工程,抒写着他的务实人生;黄州惠州儋州琼州,苦难摩肩接踵,筑桥修堤农桑不息,苦中作乐活出滋味,开启豁达人生之旅。苏轼是个干实事的人,贬官对他个人而言是大不幸,但对落后贫穷的惠州儋州人民却是万分之大幸,以至有人说:“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唯有经历,才有定力。苏轼因为经历了人生的大悲苦,他更懂得珍惜眼前的福,尽管一贬再贬,他却该吃吃,该喝喝,再困顿也不会置百姓疾苦于不顾。62岁再贬儋州,生还希望渺茫,他还写下“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为百姓做实事,为自己研究美食,为灵魂摆渡写诗著文,在美食中超脱苦闷,在追求灵魂的自由中放下人生的种种苦难,他是生活的不倒翁。

一个人,如果始终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始终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就是“一蓑烟雨”亦可“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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