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散文苑)莲花河

2022-08-10 19:20: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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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河

■ 陈蕙卿

那是一条由庐山千万条细流汇聚而成的小河。水道幽深,河水清冽,水草丰茂,卵石圆润。秋冬之时,云雾中的庐山被皑皑白雪覆盖,白了头,黑了脚,这条小河也就水瘦石出,大大小小的卵石,慵懒在裸露的河床中,泛着苍白的干涩;早春时节,远眺庐山,日光下,庐山白头渐青,黑脚渐绿,一条条小溪如丝带般自山顶而下,隐约在了翠色的山体中,轻柔于丛林间飘滑而下。于是,这条小河也就水丰石落。再于是到了夏季,这条小河也就有了我年少时许多的快乐。

九岁正是好奇的年龄。我随母亲去河里洗衣,总要缠着在大青石洗衣的大妈、阿姨们讲故事。于是,我就知道了沿着这条河往上游走,一直走到庐山的脚下,就可以看见一个山洞。洞里有一个很大的洞窟,洞窟的正面有一个天然成趣的立式观音佛,低眉颔首,很是慈爱。在观音佛的四周,浅浮雕刻了几位弟子,立在两旁,皆神态各异,似有慧语。最奇特的是窟顶的中央,雕有一朵硕大精美的莲花,大莲花直径3米多,高浮雕,花瓣分三层由里向外蓬勃怒放,中心为结满莲子的莲蓬。观音佛就这样神态安详地在这座山里修炼。千百年来,观音佛以她普度众生的善念福佑着这一方子民的安宁,雨顺风调。

这个洞,人们叫它莲花洞,从洞里流出来的清泉和从庐山流下来的溪流最终汇聚成的河流,自然就叫莲花河。

莲花河里,每一滴水珠都是一个音符,每一朵浪花都是一段音律、每一片水域都是一支琴曲,一年四季都唱着歌:春的欢悦、夏的奔放、秋的温婉、冬的含蓄,叮叮咚咚的清泠之音,无不让人为之心悦。

我最喜欢的是莲花河夏的灿烂。

只要有那么一丝儿春意,莲花河的两岸便是花草的世界。叫得出名的和叫不出名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都在春日的暖阳中竞相绽放,绵绵延延直至骄阳四射的盛夏。丰茂清澈的河水和伸枝展叶的花草在烈日中相互嬉戏,飞溅的浪花在河道里弹唱着悠扬的古曲。我穿着一条碎花的小粉裙,泡着袖卡着腰,转起身来像一只翩飞的小蝴蝶。这条年少时最漂亮的小粉裙,是我最喜欢的。七八月的暑假里,我穿着这条小粉裙,和小伙伴们一起来到了莲花河畔,身边伴着一条小黑狗。小黑狗跳来跳去,无论溅起多高的水花也要快活地叫上几声。四周是火炉一样的灼热,知了在莲花河两岸的树丛间撕心裂肺地狂鸣。我左手一只小竹竿,右手一只小铁桶,在烈日下深浅蹚水而行。

小竹竿是用来扒拉丛草辅助行走的。年深月久的莲花河,丰茂的水草间常会莫名地窜出一些不知名的虫孳,让每每看见小爬虫都心惊胆战的我害怕得不敢前行。莲花河里,卵石湿滑,苔痕鲜绿,塑料凉鞋固然是没有什么依附力的,即便是脱了鞋,光着脚丫,在暗长的青苔润滑的水草间,稍不留神,也会滑落进河水里。这样一滑二摔,我的小粉裙早已是汗水混着河水,湿蔫蔫的红绿一片,粘在了我的前心后背上。我瞪着两眼,鼓着两腮,踩在滚烫的卵石上,翻动着浅水中大大小小的石块,在清洌洌的河水中搜寻着藏在石缝里水草间的小鱼儿小泥鳅还有小螃蟹,就像哥伦布在苍茫的大海上搜寻新大陆一样,充满期待。小鱼儿和小泥鳅常有,但滑腻得很,常在我的惊喜中,从指间滑落;螃蟹张牙舞爪横行天下的模样,自然是让我敢看而断然不敢亲近的,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和小伙伴们争抢着自己的发现,并将它据为己有。

弟弟和几个男孩子很是活泼,在乱石堆里喊叫,在没了小腿的水中摸索,在飘逸的水草间荡着秋千。不多会,男孩子们的小铁桶里,小鱼小泥鳅小螃蟹越来越多,蹦个没停。或许是鹅卵石的高低不平,抑或是小铁桶里的活物想要冲出樊笼。弟弟的小铁桶倒了,小鱼儿小泥鳅和小螃蟹如脱笼之鹄,四散逃窜。弟弟和几个男孩子以迅猛之姿,七手八脚将那些四散横蹿的小螃蟹再度收入铁桶中,动作之敏捷,捕获之快乐,是我望尘莫及的。

忙乎了半天,我的小铁桶里收获寥寥,而皮肤却因为太阳的暴晒,由白而红而黑,于晚间便有了灼痛感,第二日便因为蜕皮的疼痛而泪滴不止。为此,我没少挨母亲的责骂。

正午时分,炙热的太阳将莲花河炙烤得像一口大蒸锅,热气散着波浪。两岸的花草被折射得似断非断如奇花异卉,一些圆实的野果在热浪中也都畸了形。我因此很是怀疑自己曾经吃过的野果的真实性。就连小黑狗,也吐着舌头一声不叫,闭着眼趴着爪子,躲在了河边垂柳的影子里。西岸边那头被拴在树上的水牛,偶尔甩着尾巴驱赶着苍蝇,和着知了的嘶鸣,在热得让人闭气的莲花河旁干涩地“哞”了几声。莲花河里的小鱼儿小泥鳅和小螃蟹,此时却倏忽而快乐地在水中游来窜去。正午时分,没有了危险的河道,才是它们游戏的天堂。

下午四点过后,安静的莲花河又热闹起来了。上游的一段河段中,几位大妈阿姨们红着脸汗着背,将刚从地里采摘来的叶子菜,倒在了水石间,甩着毛巾抛着清水,毫无顾忌地撩起短衫,前前后后擦洗身上泥土和汗水凝在一起的盐珠儿,待到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之后,便赤着脚走到河中间,哗啦啦洗着菜叶儿大声说笑着院子里的家长里短,笑声在莲花河的水流中荡漾。莲花河的下段,几个黑红着身子挑着土箕粪桶的大伯大叔们也来了。他们高声吆喝着,将土箕粪桶抛进河里,漂在水面上,脱下满是汗臭味道的汗衫,光着脊背,三步两步,将汗衫扔给了上游的女人们,又从河岸边胡乱扒拉些青草,团成扫把的模样,在河水里打着转把土箕粪桶刷得嘭嘭直响。不一会儿,这些土箕粪桶就被大伯大叔们晾晒在了河滩上。于是,大伯大叔们像一条条快活的鱼儿,在被流水冲走臭味的水里,浪里白条般地畅游了起来,击打起的浪花,在大伯大叔们粗犷的笑声里飞溅。

莲花河的中段有一个石板桥,古老的石板桥色泽陈旧、凹凸不平。石板桥下有一片稍显平坦的水洼,水流平缓,河底的卵石清晰可现。暑假的下午,不大的水洼里挤满了孩子们。说是游泳,倒不如说是在下饺子。小伙伴们扑哧扑哧的花样还不少,捏着鼻子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入水中看谁憋气最长,缩起两脚浮在水中看谁能够随水流漂浮得最久,任由小伙伴托起自己的腰身感受四脚朝天的仰泳,被小伙伴们恶作剧般猛地松手落入水中爬出水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刺激,卵石湿滑摔落水中呛得两眼直冒水珠的开心……都在这片水洼里发生着。

难忘的是一个夕阳如火的傍晚。天气特别闷热,正在水洼里瞎扑腾的我,忽然感觉右小腿有点痒,伸手去摸,居然摸到了肉肉的一团。抬起脚来一看,妈呀,我的魂都飞掉了!一只褐色肥厚的蚂蟥紧紧黏在了我的小腿上,正一拱一拱往肉里钻,惬意地吸着血。我惊恐地喊叫着,两手胡乱地拉扯着,这条蚂蟥就像长在我的小腿上纹丝不动,我的泪珠儿和着河水在脸上飞扬。长我三岁的男孩伸出了手掌,在我的小腿上噼噼啪啪拍了好几下。说也奇怪,那只蚂蟥就像软了骨头一样,松了吸盘,软软地滑落进了水里。那天傍晚,我独自一人坐在石板桥上,抹着泪揉着小腿上的血点,看小伙伴们在水中欢闹,看小黑狗击打着水花四溅,却再也不敢下水了。

夕阳下,我红着眼右腿瘸瘸地走到了莲花河的西岸,忽听得那头水牛的叫声,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循声而去,我看见了树下的那头水牛,每日欢快的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任苍蝇在它的四周狂飞。一个瘦精的男人,正解开水牛的绳子,不由分说将水牛往西岸拽去。水牛被强拽着,一步三退,走得很慢很慢。水牛的双眼和我的双眼是那样的近,近得我第一次看见水牛的眼睛很圆很大,黑白分明,睫毛很长很漂亮。忽然,我看见了水牛的眼里有两行清亮的液体流了下来。这是什么,是水牛的眼泪吗?没错,它们真的是水牛的眼泪!可是,水牛为什么会流泪呢?

晚间,母亲的一句话让九岁的我好像明白了水牛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夕阳里流眼泪了。母亲说,莲花河西岸,有一个屠宰场。

我也好像明白了那天傍晚,莲花河西岸的夕阳为什么红得像血了。

一年又一年,岁月的年轮在春花秋月里摆渡,在草长莺飞里滋长。我长大了,离开了莲花河。但是,莲花河,一条美丽的河流;莲花洞,一个美丽的传说,却是我心里最唯美的印记。一同留在我的记忆里的,还有那个夏季的傍晚,如血的夕阳,以及从那头水牛漂亮的眼里流下来的清亮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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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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