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书香最近的日子

■ 黄鹤权

最近在读关于书店和书的书，试图借此导引记忆最深的读书场景。无奈，翻来覆去只想到《百万美元酒店》这部电影。电影中，光脚走过街角的Eloise，是一个沿着墙根行走如猫的女孩，最爱窝在书店角落，抱着书于窗前，用一只手扯着她那头纠结的头发，另一只手拿了一摞小说，像是看了又没在看。真是像梦一样美好啊！

这样的画面，这么多年，在北京万圣园书店、单向街书店，在重庆钟书阁、南京先锋书店，我也曾不经意拥有过。不一而同，它们颜值都很高，有着不同的脾气和性格。但最让我回味的，还是儿时那家充满真诚、执着的新华书店。

那时候我在深圳读书。家汇、老赵、淑华和我，常常一起组成淘书四人组，徜徉在梦山路的书海，乐此不疲。彼时，走进书店的感觉就像习武新手面对一堆武林秘籍，兴奋、激动，对未来充满希望。我们会推开玻璃门，厚着脸皮取出蹭书看，看得最多的是《天魔神谭》《诛仙》《七界传说》等玄幻类小说，还有连环画、小人书和一系列忘了名字的冒险丛书，书的最后一页有各式线索卡，需要在小说内容里破解迷局。

那时，大家都不怎么富裕，但偶尔兜里揣了过年时攒下的零花钱，也不会空着手回去，都会买上一两本回家。这时候，书店的老板总喜欢和我们这些穷学生聊两句，然后笑着叹口气，用老式计算器按下“乘以0.78”。

想来往事距今已有十六年了。再从深圳回到家乡，我发现这些年存活的书店并不太多，唯有新华书店一直静候读者。每每上班从它门前走过，不由得感觉如沐春风。这家书店的设计风格很中式，进去就是旧时书香的感觉。阳光划过树梢，照到书的塑封上熠熠生辉，让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刚刚好。

因为妻子是这家新华书店员工的缘故，我时常走进这家书店。有时候是等她下班，有时就是纯粹地想看看书。在这里，工作日的傍晚，人并不多，只有四五个读者坐在靠窗的小桌边安静地读书。这里藏书过万本，你可以顺着书区的书架门类一一探索过去，就像走遍了全世界，可真不失为一种乐趣。

偶尔，也会看到它像是向导一样，通过自己的经验帮助引导读者，比如通过兴趣社群、读书会、朗读会、文学讲座、分享会等各类专题活动形成自己不可复制的体验，传递着开放互融的城市理念和人文关怀。而很多可爱的爱书人，也会在此间悠悠地读出自己珍藏的内容，守护着“书”的过去、现在与将来。这些，都让我觉得，这里是一个奇妙世界的大门，是让我感动、崇敬的城市一角。

更细微一点，在这家新华书店我还遇到过一些真实，琐碎，却又温暖的故事。有一位老奶奶，常常带着她的女儿还有孙女坐在一个三个面的角落边静静看书。她们在看《文化苦旅》，认真讨论古迹的演变和保护，读得很专注。有时也看杨绛先生的《我们仨》，一本我遇到过不止一次的书。有一次，我的余光扫到她们家孙女趴在桌上在打瞌睡，头发散乱着，四周散发着松木的香味，那个场景既温暖又天然地让人亲近和怜爱，有一种格外的纯净。

在另一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个人正打开一本很厚的历史书，认认真真读纸上的故事，这样的画面也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告诉我，小的时候睡觉前都要听爸爸讲《明朝那些事儿》才能入睡，从此他迷上了历史。他家离新华书店五公里，但他每次都要一个人来去，典型的小大人。

2020年9月份，我还看到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孩，正在本子上摘抄《我们之间的距离》这本书中的词句，有时还在旁边写下自己的感悟。那时，她大学毕业已经四年，而从单位离职也刚七个月，有压力，不敢躺，准备考编。直到如今，她还在徘徊。但我记得她说过的那句话：“这里像家，我经常晚上来这。一间亮着灯的书店，就像在地铁上开出的花。”我回言，对，这里的灯光可与太阳争辉。

最让我感动的，莫过于2021年5月某一天的傍晚。书店的样子，其实没有那么特别。可我看到一个外国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画着进店的读者，画着这个书店。彼时，天色霞红，店面附近人流涌动。他就这样拿着画笔，上下挥毫，直到晚八点书店关门。因着书店，一个人“困而知之”，找到了自己某一时的需要。他的人生“没有白跑，也没有徒劳”。那静谧而又绯红的夜色，也是对他的小小馈赠。

现在，是我第三十一次来到新华的午后。我仍是特别在意发生在眼前书店的那些小事，并为这些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人而感动。我要特别感谢家乡的新华书店，一间诗乐绕梁的“城市会客厅”。谢谢它，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不仅款待书，款待人，款待心情，还款待一个人的信任。谢谢它领着我一路长大，一天天用浓郁书香滋润着我的妻子和她腹中三个月的小儿，也让我把读书演化成最大的兴趣和爱好。我愿意用我一生与它结下一辈子的情缘。

希望有一天，我们一家三代也能相约走进这里，把新华书店的款待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并对它再说上一句：“新华书店，多谢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