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算命

我与舅公谋面不多，很多有关舅公的故事大多是从母亲的口中得知。

舅公住在船滩镇辛家黄土岭。那些年，黄土岭的光景很不好，大集体时代还没完全结束，家家户户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钱。头脑活络的舅公经常伙同他人扛木料到湖北去卖。舅公从九宫山的南面担方料翻山越岭到湖北，往往几天工夫就可抵得上在家田地里半年的收入。口袋里有几个钱，舅公上船滩街的次数就多了。舅公每次上街，都要给舅婆扯几尺布，做件褂或做条裤。舅公买布给舅婆，与其说是疼爱舅婆，倒不如说是讨好舅婆、堵住舅婆一把米碎嘴。舅婆因为舅公喝酒的事，没少与舅公吵嘴，唠唠叨叨的，弄得舅公说烦人。

船滩老街有个算命先生，叫木根，据说算得很准。有日，舅公可能刚跑完一趟湖北，心情大好，经过船滩老街的时候，木根正帮别人算命。舅公一时起了好奇心，等木根给那个人算完命后就对木根说：“木根师傅，人家都说你算命准，你给我算算，我的命怎么样。”木根说：“你把生辰八字报给我。”听了舅公的生辰八字后，木根用手摸摸舅公的手，又摸摸舅公的脸，神情凝重地说：“你这个命不好啊！你看你印堂发黑，恐怕不日将有血光之灾，你将不久于人世啊！”舅公说：“呸！”舅公很生气，但很快就恢复到他豪爽的脾性，打着赤脚，提着谷烧酒回家了。

舅公从来不信命，不信鬼神。扛木料上九宫山，经常是半夜动身，一路上，豺狼出没，怪鸟悲啼。换作一般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但舅公唱着山歌，嗬哟嗬哟地往上爬没有半点畏惧。

辽田河发源于九宫山，河水清澈，自北向南一年四季奔腾不息，滋养着河边祖祖辈辈生长于斯的村民。河水灌溉着沿河的稻田，河里的鱼儿也异常肥美。那时很少用化肥农药，河里的鱼儿品种繁多且环保营养，给沿河村民的餐桌提供了不少的美味。辽田河像一条巨龙从上坎头由北向南直冲而下，到辽田与东岸交界处一个叫石柱头的地方突然向西拐了一个90度的弯，急匆匆向西流去。河的两岸是一望无际的桂竹林，那是我们孩子们放牛玩耍的天堂。石柱头由于长年累月受到水流的冲击，在这里就形成了一个一丈余深的深潭，潭水碧绿，不时现出漩涡，让人深感恐惧。但这是鱼儿繁衍生息、追逐嬉戏的天堂，当然也是捕鱼人的天堂。舅公水性好，在石柱头这个地方打过不少鱼。用渔网，用鱼叉，用手摸，每一种方式，舅公都用得得心应手。不久前，大胆的舅公从生产队修渠道的爆破队里弄来了一些爆炸品。轰隆一声响，河里就会翻起白花花的一大片，舅公往往就可收获几十乃至上百斤的鱼。舅公一起喝酒的朋友越来越多了，他说起话来更粗声大气了。

一晃就到了端阳这天。舅公提着买的端阳货从船滩老街木根的算命摊前经过，说：“木根师傅啊！你不是说我不久于人世吗？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好好的吗？”木根抬头看了舅公一眼说：“大哥啊！凡事不要高兴得太早啊！”舅公笑着走了。

一到家，舅公就放下端阳货：半个猪头、几尺白的确良布、一斤白糖、两把蒲扇。舅公今天特别高兴，跟舅婆说，今年端阳得好好喝几盅。正说着，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姐夫，我老婆做了几板豆腐，叫我送两碗给你尝尝！”原来是舅公的小舅子来了。舅公朗声说：“来得正好，我们好好喝几盅。”又说：“春香啊！你等一下我，我到河里弄几条鱼来下酒。”舅婆春香说：“不去了吧！都快到饭点了。我就用家里的干鱼炖来吃！”舅公火急火燎地说：“干鱼哪有新鲜鱼过瘾，鲶鱼炖豆腐，神仙都羡慕！”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只听见轰的一声干响，石柱头方向人声一时嘈杂起来。舅公躺在雪白的鹅卵石上，右手血肉模糊，衣服成了碎片。血沫噗噗地从舅公的口中涌出来……

我想，当年木根算准了舅公的命纯属偶然。在那时个人安全意识淡薄、安全问题也被疏于监管的年代，舅公死于非命那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