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露珠有关的一种疼痛
□ 王霞
开启夏天的记忆,是从一颗露珠开始的。那些滚动在棉叶、草尖、花蕊上的露珠,完好无损地封存在我的记忆里。南风入怀,苏醒的风铃唤醒了我整个夏天的记忆。
十六岁的我站在一望无际的棉地,看到晶莹的露珠游走在青翠欲滴的棉叶间,我欣喜不已,双手相对,摇摇欲坠的露珠顺势而下跌落手中。
我喜欢露水与肌肤碰撞的瞬间,凉凉的,痒痒的,让我在热气蒸腾中感受到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这种凉意让我的心中一阵窃喜,像一根透心凉的冰棍穿过我的唇齿,抵达我的胃,并迅速浇灭我内心的狂躁。
我明显地看出母亲惧怕露珠。我百思不得其解,曾经三伏天钻进玉米地大汗淋漓锄草的母亲;天寒地冻坐在冰凉的地上编织苇席的母亲,能够得心应手面对一切的母亲,竟然会对露珠产生惧怕。她把一块塑料布递给我说:“快扎在腰上,露水太凉了,会冰着身体的。”
母亲把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样,她穿上厚布衣,扎上塑料纸,围上白头巾。但这种装扮是无济于事的,背着喷雾器行进的过程中,她的袖子、上衣已经湿透,甚至那些没有站稳脚跟的露珠跌落到棉垄间,湿透了露着脚趾的布鞋,以至于她负重前行的每一步都踩着一路泥泞。母亲总结性地说:“年轻的时候不管不顾,顶着露珠去锄草,趟着露珠去打药,现在腰直不起来,胳膊抬不起来,整个身体像透风的墙!”
母亲有太多的不得已。不久前,父亲在工地上因为不慎骨折,家里的重担便压在了母亲瘦弱的身上。田地里的棉花需要修理,玉米正在拔节生长,母亲急得牙花子都肿了。已经和铁锹杆一般高的我和弟弟不能坐视不管,弟弟抢过母亲手中的锄头,我第一次背上了喷雾器。
我和母亲背着喷雾器跋涉在绿意葱茏的棉田里,将农药喷洒到每一片叶子上,把嚣张的害虫消灭干净。母亲像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扬扬洒洒地喷完农药。面对炙热的太阳我已经失去了斗志,像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手臂酸痛不已,四肢松软无力。
我摇摆着喷雾器杆,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直到喷洒完最后一滴农药,母亲仍旧闭口不提回家。她含情脉脉地抚摸着那一株株棉花,将多余的枝叶劈掉,又将地头的狗尾草、野菜斩草除根。此时,正午的太阳更加毒辣,圆滚滚、亮晶晶的露珠已经偷偷溜走。
三十年后,年迈的母亲已经对一片棉田望尘莫及了,她的膝盖、颈椎、腰椎已经不能经受一丝丝风的干扰,即使十指连心的手指也已经弯曲变形。她自己诊断,一定是早晨的露珠穿过肌肤抵达她强硬的骨骼,遗留了无法根除的病痛。
我信以为真,随波逐流地点点头。
在以后的每个夏天的清晨,我想起亮晶晶、圆滚滚的露珠像跳跃的精灵,心情也明亮起来,但想起母亲在棉田里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起与露珠有关的疼痛,心像抽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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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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