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操记

■ 范录军

上完两节课，嗓子有些干哑，赶紧先回到办公室喝上几口水，这时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朝操场跑去。值周老师一边吹出尖锐的哨声，一边扯着嗓子喊催促学生做课间操去。洪亮的第八套广播体操曲子和口令响起，松松散散的队伍中，学生一个个懒懒散散地伸手摆腿，合着节拍比划起来。听着耳边嘹亮的口号，看着他们懒洋洋的神态，我不禁想起自己读小学时做操的情形来。

20世纪的80年代初，我在乡下一所中心完小读书，相比遍地开花的村级小学，这里是全乡条件最好的小学了。然而当时全乡还没有外来电网，全乡只有一个叫龙潭的山沟里有个小型水力发电站，它发的电只能一早一晚供应乡里广播站，当时街镇里大喇叭很多，早晚会播出全国新闻和报纸摘要，还有故事连载和红歌、戏曲，作为那时难得的精神食粮。学校也有一只大喇叭，但课间时分除特殊节日是供不上电的，那时又时兴做广播体操，所以每次课间操就要有人到司令台喊口令，开始是体育老师示范，喊了一阵子就把权力下放给学校学生会成员了。

读三年级起，我也成了学生会成员，也加入轮流喊操行列。当时高年级的学生会成员有两个是女生，较为羞涩，声音微弱，下面学生只看见台上动起来了，慌忙跟着比划，动作便乱了。还有几个男生，声音倒不小，但做操动作滑稽，要么动作不到位，要么动作夸张，引来台下一阵阵哄笑。有的老喊错口令，如一到八的拍子，常常从他们口中喊出九和十来，或者做四个八拍的喊出八九个八拍来还不见停的。

我第一次上台喊操的情形，至今仍记忆犹新。尽管之前，我在本班上体育课时喊过口令，但当站在司令台上时，还是被黑压压的一片吓得面红耳赤，心口怦怦乱跳。其实今天看来，那时学生并不多，每年级2个班，全校10个教学班，也就四五百人吧，可在孩子的眼光看来，那是超级多的一大群人了。说完“第六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时，全身就开始冒汗，等到用颤抖的声音把操喊完，我已浑身湿漉漉的了。还好，总算没出什么差错，之后胆子也就大起来了，底气也足了，声音也就响亮了。有几次本该是别班学生喊操，学校少先队辅导员也叫我上去。我也挺乐意，嗓门越喊越大，况且站在司令台上，虚荣心促使我有了一种统领千军万马的感觉，似乎可以“仰手接飞猿，俯身散马蹄”，常常就飘然起来。还好，那时的学生自觉性很好，我在台上一板一眼地做，下边也就一手一脚跟着，那股做操的认真劲，恐怕现在的学生难以相信。

然而有一次我却挨了一顿骂。那天早晨，我和邻居小孩上学去，路上他提议比比看谁踢腿踢得高。于是我们一路走，一路抬脚往前踢，进校门时，我猛一抬脚，只听得“叭”的一声，裤裆裂开了，这下咋办呢？回家去？马上要上课了，幸好，借上厕所的机会，我发现裂缝并不长，走路步子小些，速度慢一些，别人还是很难发觉的，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熬了两节课。课间铃声响后，我本想躲进厕所，又受不了一个同班同学的刺激：学生会干部也来躲操？我于是躲躲闪闪地站在了队伍中。这时，邻班体育老师过来，说他班上的体育委员病了，要我替他喊一下操，可我哪敢上台呢？支支吾吾又不好说实话，只好说我也不舒服。他没料到一开口就被拒绝，哪里肯信我的话，坚持要我去。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全校学生都盯着我们看，那老师就生气了。不一会，那位我平日里很敬重的少先队辅导员也过来了，但我还是不敢上台献丑，只牢牢并着双脚似乎钉在了地上。终于他也生气了，那一顿骂呀，真让我刻骨铭心。

第二天，轮到我喊操，我自觉上去了，两位老师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后来一直到参加工作，我也没有向那位体育老师和辅导员解释当时的原因，前几年两人相继作古了，我就没有向他们解释的机会。也许在他们眼里，只是我撒了一次小脾气罢了。现在，我也做了老师，我在想：很多事情，在我们觉得可以理直气壮地批评学生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低下头来倾听，或许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原因，或者像我那两位老师一样，事后给予宽容，是不是很自然地维护了一个孩子小小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