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叶存金

■ 林德元

（一）

一个人用九年时间去做一件好事，用九年时间去做一个好人，不是轻易能做到的！可是叶存金做到了，而且是不图名利，心甘情愿地做。

从2015年秋天开始，叶存金就萌生了为全村老人和残疾人免费理发的念头，想把这个事情给承包下来，当作一个善事做下去。看着村里的老人一个个蓬头巴脑，头发长得像野人似的，他找到村委会，诚恳地谈了自己的想法。

村干部提醒他：“全村60岁以上的男女老人有50多个，加上残疾人一共60多个，你要慎重考虑一下。”

叶存金那个时候还是一头黑发，看上去挺年轻，理60多个人的头发并不难，就说：“不用考虑，我今后每个月的25日回来，理完了头就回县里。”

没有一句豪言壮语，就这样定下来了。

村干部以为叶存金是一时冲动，理了几次发就坚持不下去，也没进行大张旗鼓的宣传。没想到，每个月的25日，叶存金就准时准点出现在了村老年活动中心。从早上6时一直理到下午5时多，只有中午在村部食堂花十几分钟吃饭，才有时间和村干部打个照面。

一晃八九年过去了，大家掐指算了算，发现叶存金一次都没有中断过回村理发。无论是天晴下雨，还是感冒发烧、腰腿痛，他从没有找过什么理由说不来。每月25日成了他的“法定”义务日。原先因为没有理发师，村里的老人一个个蓬头巴脑胡子拉碴的，现在一个个挺精神，灰白的头发总是刚长长就剃掉了，文明村也包括了老人头上的干净整洁。

3月24日，我在东山村采访，在村部食堂吃饭的时候，厨师李举权突然问我：“叶存金明天就要来了，你准备采访他吗？他可是我们这里公认的好人！”

我忙问：“叶存金是谁？”

李师傅说：“就是帮村里老人义务理发的老叶。”

于是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要他说说叶存金。

（二）

叶存金是武宁县官莲乡东山村戴坪组人，在武宁县城经营理发店多年。因为西海阻隔，三十公里水程，他不常回老家看望家人。2015年，他回家过中秋节时，听说九江学院三名年轻教师到村里扶贫帮困，做了很多暖人心的事，内心很是感动，觉得自己也应该为贫困的家乡做点什么。可是他只会理发，别的什么都不会。后来听说村里没有理发师，老人们理个发不容易，叶存金就像找到了“扶贫定位”似的，决定来村里义务理发，不收老人一分钱。这个承诺一出，他就在心里钉了钉一样，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公开的承诺，不走过场，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让人笑话，顶天立地的人做顶天立地的事。

原先，东山村的人到武宁县城要坐渡船，从西海这边驶到西海那边，来回一趟要七八个小时。按照这样算，叶存金回村理发要花两天时间，县城的理发店也要关两天门，代价挺大的。

后来村里通了公路，从县城到东山村开车只要几十分钟，叶存金来回开车就方便多了。他每个月的24日晚上，等理发店打烊后，就和老婆一起开车回老家。在家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到村老年活动中心，摆开阵势开始理发。先到者先理，后到者排队。理发椅的后面放着一排长凳，是给排队的老人们坐的，挨挨挤挤可以坐十多个人。

叶存金的体形微胖，宽脸大面，腹部隆起，看上去有点头重脚轻。平时理发时，站一个上午还好，但连续站一天就有点吃不消了。每到下午，他的背就有点驼，得叉开双脚才能平衡身体，这种姿势明显是在努力支撑着上半身。那双穿着老布鞋的脚，也变得有些肿胀。可他从不说，直至帮最后一名老人理完发才收拾工具回家。

无论老人们在说什么，不论是家长里短还是国际国内形势，叶存金都不轻易插嘴。他平时言语不多，关注的是手上的推剪和剃须刀，“嗡嗡嗡”的推剪电流声，是他最爱听的悠扬音乐，听了几十年，从没听厌烦。

叶存金生于1963年，自己也到花甲之年。他和村里的老人一起变老。老人帮老人理发，总有很多的感慨。近两年，他经常给自己理一个光头，头皮锃亮。仿佛没有了白发的伤感，也跟着年轻了许多。

有时候，村里几个年轻人会来蹭热闹。他们往理发椅上一坐，叫声：“叶总，快帮我理下，我有急事。” 叶存金也从不说什么，赶紧帮他们理完。

这些理完了头的年轻人也不占便宜，趁着叶存金磨刀片的时间，偷偷将一张红票子放在他的工具袋里，吹着口哨走了出去。

傍晚收工的时候，叶存金发现了工具袋里的现金，笑着摇了摇头，便把钱交给了村老年协会。说每年的九九重阳节，可以多买几斤猪肉孝敬老人家。他说过：“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从村里拿走一分钱。谁给都不要！”

有人帮叶存金算过一笔账。他连续9年共108个月帮村里60个老人理发，每人若按10元的最低收费标准，足足免收了村里老人近7万元的理发钱。再加上每个月来回村里的交通费、汽油费、折旧费，还有关闭自家理发店一天的收入，细细算起来，他确实损失了一辆20多万元的小车。

也有人说，这笔账叶存金不可能没有算过，他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放着有钱赚而不赚，损失那么大还要坚持下去，图的是什么呢？当然他什么都不图，图的是往“公德银行”里存储善德的积分。

（三）

这天下午，等叶存金理完了发，我才可以和他聊上几句。最后理发的是一个40多岁的残疾人。他用矮脚板凳当行走工具，两只手移动着凳子往前“走”，看得人很难过，总想着要帮他一点才好。

听叶存金说，他是村里的低保户，有些自卑，每次理发总是最后才来，理完了就走，不想有人看见他，也不愿意和别人搭话，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天晴还好，遇上刮风下雨就走得艰难。每次叶存金想开车送他回家，他总不同意，依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坐别人的小车。

叶存金悄声说：“我最担心的是，哪天我理不了头，像他这样的残疾人该怎么办？谁来帮他们理头呢？”

我一时也不好回答叶存金的话，他的忧心的确是个问题，要是哪天他老了来不了，谁来接替他的理发义务呢？叶存金这些年来，先后被评为“东山好人”“江西好人”。可他担心的从来不是别人说他好人好事没有做到头，而是着急哪一天自己不来村里免费理发了，那么多老人和步履艰难的残疾人该到哪里去理头？也是，理发的生意在农村很难做大，也挣不到多少钱。今后，农村老人、残疾人的理发问题怎么解决呢？

叶存金打开车门，把工具包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然后站在车门边和我聊了几分钟。他说，他们自然村还有4名行动不便的老人，等着他去理发，理完了才能和老婆一起开车回县里。跟我聊天时，他没说一句抱怨辛苦的话，但我明显看出他已经严重透支了，倚着车门的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毕竟，叶存金已经62岁了。这一天，他屁股不沾凳子硬站了近12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