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担当
■ 南山松
作家该写什么,或者说作家的使命是什么,本该是个不需要争论的问题。早在几千年前,《论语·阳货》就提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孔子对《诗经》的社会功能做出的解释,可以看作是早期的文学理论。怎么理解“兴观群怨”呢?文献资料定义为:“兴”,就是指《诗经》可以引起人的联想;“观”,指阅读诗经可以观照社会,观风俗盛衰,形成对社会的认识;“群”是指聚集起来,也就是同别人交朋友;“怨”即不满,指抒发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也就是指承担批判功能。由此可见,文学作品一开始就是既可以赞颂美好,也可以揭露、鞭挞邪恶。它不只局限在唱赞美诗!
《诗经》中有赞美美好爱情的《静女》,有通过逼真刻画来鞭挞负心汉的《氓》;有讴歌同仇敌忾团结一致杀敌报国的《无衣》,也有厌恶战争谴责统治者无休止发动战事的《君子于役》;有赞美劳动愉悦的《芣苢》,也有揭露统治者贪婪残暴的《硕鼠》。不仅《诗经》如此,后世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学,大都是严肃反映现实社会的真实生活。杜甫在当时,文名远未及同时代的李白、高适、王维等,论作品的艺术成就,杜诗不一定比得上王维的诗,王维的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历来成为定论;在李白面前,他只不过是一个粉丝而已。为何到后世,杜甫的名字越来越响,而且他的诗被冠以“诗史”,而他本人被尊为“诗圣”呢?究其原因,就是他的诗思想高于艺术,他几乎每一首诗都是忧国忧民的。《兵车行》揭露统治者的穷兵黩武,《石壕吏》揭露当时的兵役制度带给人民的重大灾难。他从不回避社会的恶,他密切关注人民的苦,痛心疾首抨击统治者的种种恶行和暴行,对统治者的昏庸、残暴、无耻或直接或含蓄地进行批判。因此,杜甫才赢得后人的敬佩。
文学始终是有社会担当的,白居易就明确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创作主张,并且努力践行这种主张。他的《卖炭翁》,矛头直指当时的宫廷,不可谓不辛辣。翻开文学史,可以说,那些名留青史的古今中外著名作家和作品,无不是艺术地再现真实社会生活的。宫廷文人多如牛毛,但没有哪个靠昧着良心唱赞美诗耀古烁今流芳百世的,就连《诗经》流传下来最有价值的部分也是反映现实的十五国风。李白三年御用文人的生活,每天跟在唐玄宗、杨贵妃身边为他们写赞歌,肉麻的诗应该写了不少,可我们今天能见到流传于世的,主要是李白写山川风物的美好,一泄胸中块垒甚至愤怒的作品。吴承恩、蒲松龄、吴敬梓,如果不是艺术再现当时社会的真善美和假恶丑,今人谁会知道这些个落魄秀才?托尔斯泰如果不直面现实,世人谁会知道北寒之地的那位贵族?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如果没有揭露上流社会的肮脏丑恶,恐怕它无法承受世界名著之头衔。就是革命文学家们,典型的如鲁迅,他简直是每一笔一画都深入到人性的骨髓,他连底层可怜人的狡黠、麻木、怕硬欺软等人性弱点,一丝一毫都不放过,阿Q、杨二嫂、闰土、孔乙己、鲁镇男女、吃斋信佛的柳妈等,哪一个人物不是既可怜又可恶的?先生写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同情他们的命运,但也不放过他们自身的弱点,可谓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茅盾、郭沫若、巴金,在民国时代都是写了大量揭露、批判丑恶的文章。他们得以流传至今的文字,都是那些严肃、真实反映社会生活的真善美和假恶丑的文章。
谁能说他们因为真实再现当时的社会生活,触及当时社会的阴暗面,就能说他们别有用心,心底阴暗呢?就像懂得真爱孩子的父母,往往会对孩子的错误责令改正之心更急切。
可以说,世上一切真正伟大的作家,他不只赞赏风花雪月的美好,也鞭挞现实的假恶丑,但目的都是为了改良社会,让社会变得更美好。有人说,特定的时期,文学往往比历史更真实,就是因为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而文学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生活投影,它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真正的文学家,不仅高歌时代的进步,点燃奋进的希望,更可能负荷人类的苦难,为黑暗中摸索的人提灯照明的。时代转型期,伟大的文学家可能个人命运多舛,备受生活的摧残,甚至流亡异国他乡,但他们的生命在作品中得到永生。
有的人活着,作品早死了;有的人死了,作品至今鲜活。有一点能肯定的是,坏东西肯定痛恨作家揭露它的坏,就像阿Q不是很怕别人说“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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