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有一片令无数人魂牵梦绕的水域,这就是江西的母亲湖鄱阳湖。为探寻这片湖水的出处,我们需要远赴一万年前的“番”地。
那时候,祖先们尚在混沌神话中漫步,那片区域,还是“荒服之地”。直到最近一次亚冰期结束,庐山的“起立”与旁边盆地的“卧倒”,如盘古开天,发育出鄱阳湖地域的雏形。
鄱阳湖湿地。傅建斌/摄
开场诗:
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
《尚书·禹贡》记有“彭蠡”,《汉书》则记为“彭泽”,都权作这片湖水的乳名。
时光的步伐本质上就是水的形态,川流不息,势不可挡。三国时,彭泽湖水逐渐南侵,至南朝时湖水直抵豫章,鄡阳和海昏两县一路被淹。“沉海昏,起吴城”的历史画面,对应的并不是1400年后的那句闽南歌“人生好比一场波浪,有时起有时落”,而是坐在船头弹琴长啸的南朝诗人谢灵运。
虽然鄱阳湖还待字闺中,但大谢的这首《入彭蠡湖口》为这湖水的叙事开了个气象开阔的序曲:“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诗写于元嘉八年,是个值得存记的时间刻度。
谢灵运当时并非以诗人的身份赴彭蠡湖采风,而是一个由京城建康外放临川的官吏在跋涉,命运与情绪的叠加注入宽阔的湖面,才自然恢复了其诗人的真身。两年后,谢灵运便以“叛逆”罪死在“元嘉草草”的宋文帝刘义隆手中。所幸,这位中国“山水诗派”鼻祖的地位千古耸立,他为这片湖水书写的开场诗千古在场。
鄱阳湖湿地。欧阳卫民/摄
盛唐潮声: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继续,我们跟上湖水的脚步。到了隋代,湖水逼近鄱阳山,相遇就这样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产生了,湖水的身体已然成年,鄱阳湖之名尘埃落定。无论真相如何,我们相信大抵总是遇见了鄱阳之名的地界,这湖水才得名“鄱阳湖”,而不是其他名字。
而鄱阳湖这个名分,在恋旧的文人笔下还得熟悉一阵子。好在接下来气象万千的盛唐不会顾及这些枝叶,丰腴的鄱阳湖似乎正合那个时代的审美,张九龄、王勃、李白、孟浩然、白居易等,纷纷登上各自人生的舟楫,过江州、入彭蠡、望庐山。
真不知当年,坐着摇晃的帆船驶入鄱阳湖的浩渺空间,诗人的心里是否也会发慌。
去交趾探亲的青年才俊王勃途经鄱阳湖,在南昌被邀请参加宴会。端坐在临江渚的滕王高阁上,听歌观舞,自是不慌;提起笔来书写一篇华美宏阔的骈文,自是不慌;待“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千古名句出,都督阎公已经慌了。
而王勃的“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不仅让鄱阳湖有了比诗歌更宏大的叙事方式,也给85年后才见鄱阳湖的李白带来压力。面对这滔滔湖水,李白恍惚又回到当年他站在黄鹤楼崔颢题诗下的境地。不过,此时的“诗仙”已经是流放夜郎遇赦后的一个六旬老人,他的诗意依然宏大,但已接近尾声:“浪动灌婴井,寻阳江上风。开帆入天镜,直向彭湖东……”(《下寻阳城泛彭蠡寄黄判官》)。
成群的越冬候鸟在鄱阳湖湖口鞋山水域上演壮观的“鸟浪”奇观。图源湖口县融媒体中心
两年后,李白送从弟李昌峒赴任鄱阳司马,他又一次闯入鄱阳湖的道场,气宇竟然胜过前诗:“桑落洲渚连,沧江无云烟。寻阳非剡水,忽见子猷船。飘然欲相近,来迟杳若仙。人乘海上月,帆落湖中天……”(《寻阳送弟昌峒鄱阳司马作》),我们似乎可以想象到诗成之后老“诗仙”脸上的得意,他的诗,怎么可能配不上一片湖水!
没料到的是,过鄱阳湖登滕王阁都不曾发慌的王勃,次年从交趾返程时竟然溺水而亡。史料记载:“渡海溺水,惊悸而死。”
没料到的是,送昌峒弟的那年,“诗仙”也离世了。传说很多,但大都与酒、月、水有关。闻一多有一首写李白之死的长诗,把孤独与月光融进酒中,酿出了一个只属于李白的审美表达。
所幸,古代优秀的两位文人在离世前都与鄱阳湖有了惺惺相惜的会面,有了宏阔真诚的交待。所幸,在两位巨星笔下,鄱阳湖一出场就是宏大叙事,宽袍大袖,石破天惊。
而对于此湖,还有一个诗人值得记住——晚唐的贯休,他的诗《春过鄱阳湖》首次将鄱阳湖的名字公之于众。
鄱湖鹤韵。叶学龄/摄
宏阔叙事:
鄱水滔天竟东注,气泽所钟贤可慕
当然,翻过了隋唐的鄱阳湖会以它的方式继续等待,等待后面的文人,后面的帝王将相与渔樵耕读,甚至鳞潜羽翔与蒹葭苍苍。
鄱阳湖是一泓碧水,更是一艘巨轮,航行稳健,从容淡定。鄱阳湖又像一位宰相,宰相肚里好撑船,于是许多船和宰相踏湖而来——渔船、商船、战船,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鄱阳湖的叙事方式从不单一,观照事物的眼光永不迷离。
除了等待与迎候,鄱阳湖也主张派出使者。洪迈出发了,他的《容斋随笔》中有近30篇书写了饶州鄱阳,表达了作者浓郁的桑梓情结。姜夔也出发了,“长与行云共一舟,零落江南不自由”,带着鄱阳湖的生命气质,去了五湖四海不归。
对于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摆开的庞大阵仗,鄱阳湖的方式只有负重、隐忍。而与洪武皇帝推行的“江西填湖广”移民活动中载满瓦屑坝移民的船只相比,从昌江、鄱阳湖一路运着景德镇瓷器的商用货船,才是鄱阳湖内心畅快淋漓的方式。
在烟波浩渺的鄱阳湖上,难道除了战争、奔波、鱼米、瓷器,就没有浪漫的爱情?
当然有!浪漫的鄱阳湖人不打鱼不打仗的时候,就去写诗;不写诗的时候,就去编织爱情。鄱阳湖畔的望夫冈故事,忠贞痴情的梅小姐化成一座永恒的山冈,就是中国最早的爱情传说——早在1700年前,就被东晋史学家干宝收集到他的传世之作《搜神记》中,更被当代的学者们誉为“对世界文学的贡献之一”。
鄱阳湖边最温柔的荻。李哲民 /摄
大美鄱湖:
长江之肾,候鸟天堂
今天的鄱阳湖,中国最大的淡水湖,已然是我们地球母亲怀里一个无法忽视的自然体系和底蕴深厚的人文世界。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片平淡的水域,平淡却见证自然的高明,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被自然的湖水演绎得贴切无比。
于万物而言,鄱阳湖的方式其实就是自然的方式,万物都在踩着自然的节奏,或流动,或生长,或飞逝……我们需要在这种节奏中逐渐找到自己的步伐,追寻真正眷恋的心的家园。
早春,江南绿渐被鄱湖红抢去风头,成片的红花草在鄱阳湖湿地上抹了浓烈的俏色,仿佛给湿地的脸庞打上腮红。泛滥的桃花汛是夏季的先锋,而长江的反哺更让湖水志得意满。秋水也满,只在王勃眼中的盈盈一水间。
但秋水终究有些黯然神伤,一路陪着芦花荻草摇曳,望大雁南归,湿地尽显秋草枯黄,如塞上般苍茫。隆冬,无数珍稀的候鸟们从远方相约而来,这里的水域已经瘦身成功,在最浅最美的春晚舞台上,人类只配做观众,观望那万羽翔集的仙境,也观望自己迷离已久的内心。
等待春又来,汀洲渐绿,候鸟北飞,鄱阳湖的宏阔叙事将以美好如斯的方式一直进行下去……(张新冬)
直冲宵汉。叶学龄/摄
(来源:当代江西)
编辑:王嘉琪
责编:钟千惠
审核:许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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