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震

吴德施是美国传教士洛根·赫伯特·鲁茨（Logan Herbert Roots）的中文名字，更多的时候他被人们尊称为吴主教或鲁茨主教。

世间的许多机缘巧合常常让人不可思议。我是武汉人，童年跟着保姆在原汉口租界的老房子里度过。离家不远有条街道名为鄱阳街，那里有一栋漂亮的小洋楼，非常吸引眼球。几十年后我才知道，洋楼过去的主人是吴德施——一个美国传教士。

2002年6月，我到庐山工作，单位安排的宿舍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老别墅，房子不大，位于庐山中四路上，门前有一棵碗口粗的厚朴树，步行三分钟便是一座造型奇特的美国老教堂。

2004年5月，庐山老别墅的故事景区正式向公众开放，具有96年历史的美国教堂成为景区内的重要历史文化建筑之一。作为景区负责人，我发现住了三年的老房子竟然就是美国教堂主教吴德施的住宅，吴德施也是汉口鄱阳街那栋小洋楼的主人。

吴德施1870年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1891年毕业于哈佛文学院，后来又到英国剑桥神学院学习，1896年受美国圣公会差会派遣，到汉口传教，先后任武昌圣约瑟教堂和汉口圣保罗教堂堂牧，1904年起任鄂湘皖赣教区主教。1913年吴德施一家人搬进了汉口圣保罗座堂院内的主教公署，也就是鄱阳街的那栋小洋楼里居住，直至1938年4月退休归国。

汉口美国圣公会是最早在牯岭购地的教会组织之一，早在1894年以前就曾在庐山山麓的九峰寺附近建有别墅，与庐山牯岭避暑地的开拓者李德立过从甚密。1896年起，汉口美国圣公会以及长江流域各个圣公会教区联合从李德立的牯岭托事部购买了大片土地，这些地块位于牯岭的中心地段，即今天庐山中一路至中七路之间。在此后的数年时间里，这些地块还有一部分先后转给了与美国圣公会有关联的美国长老会教会组织，形成了庞大的圣公会系统别墅片区。当时牯岭只有一座供各教会组织共用的协和教堂，随着来牯岭避暑的教会人员日益增多，已不敷使用。1902年，鄂湘皖赣圣公会自成教区，吴德施于1904年就任主教。在他的主持下，于1910年该片区盖起了一栋专属于圣公会组织的教堂——耶稣升天教堂，也就是今天老别墅的故事景区内的美国教堂。耶稣升天教堂外形极具观赏性，乱石垒砌的墙壁，野性十足的扶墙，青石板铺就的屋顶，显得苍劲有力，一直是游客拍照打卡之地。特别值得提一下的是，20世纪20年代，吴主教曾经在耶稣升天教堂亲自为其次子主持了结婚仪式，仪式结束后一对新人在教堂东侧门前的银杏树旁拍了一张合影，如今当年五六米高的小树已长成了参天大树，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每年秋天，金黄的银杏叶铺满教堂门前的石板道，衬托着古朴的教堂，成为庐山一道靓丽的风景，吸引无数的摄影师趋之若鹜，也是新人拍摄婚纱照的理想之地。巧合的是，吴主教当年在汉口鄱阳街居住的小洋楼，现在被作为汉口历史风貌街区的一景，也是武汉市新人们拍摄婚纱照的热门打卡地。

1910年夏天，对于吴德施可谓双喜临门，新教堂落成，妻子又为他生了一个千金。他为女儿取名弗朗西斯，同时在自家门前种了一棵厚朴树纪念女儿的降生，厚朴树如今依然生机勃勃。弗朗西斯在庐山出生，一生都与庐山有着不解之缘。少年时她曾就读于庐山牯岭美国学校，那是一所由美国圣公会与北长老会共同出资设立的寄宿学校，于1916年9月开学，最初的授课地点就在今天中六路的仙岩饭店附近。弗朗西斯从小喜欢音乐，六岁时开始学习钢琴，长大后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家。抗战时期，弗朗西斯参加了著名的武汉雅美管弦乐队，担任钢琴演奏员。该乐队由后来成为中国著名女高音歌唱家的周小燕挂帅，聚集了一批热血爱国青年，他们到处奔走，演出抗日救亡音乐作品，鼓舞了武汉军民的抗日斗志。当年，周小燕演唱了师兄刘雪庵创作的《长城谣》，弗朗西斯担任了钢琴伴奏，这首歌曲后来成为那个时代的经典作品。1972年，中美关系解冻后，弗朗西斯夫妇应周恩来总理私人邀请访华，持续了七个星期。在北京举办的国庆节庆祝音乐会上，弗朗西斯夫妇演奏了弗朗西斯创作的钢琴曲《庐山组曲》。这组曲子选用了庐山石工抬石头的号子作为主旋律，是弗朗西斯对童年在庐山时光的回忆。这次访华演出不是公开的，但是依然在西方引起了轰动，中国重新向世界打开了大门。这是周恩来总理的一次成功的“钢琴外交”。访华期间，周恩来总理与弗朗西斯夫妇进行了一次长达两个小时的会面，还关切地安排夫妇俩前往庐山，为弗朗西斯的母亲扫墓。吴德施主教夫人伊莱扎·莉迪亚·麦库克1934年在庐山病逝，葬于牯岭公墓。1987年，弗朗西斯夫妇再次访华演出，与北京交响乐团合作，向中国观众奉献了由管弦乐队伴奏的钢琴双重奏曲《庐山组曲》。夫妇俩这次访华，是受邓颖超的邀请，得到了极高的礼遇。由此也公开了弗朗西斯一家与周恩来总理生前交往的一段佳话。

早在1927年，由于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革命失败，周恩来由上海秘密来到武汉，得到了同情共产党人的吴德施主教的帮助，在吴主教的小洋楼里避居数日。汪精卫在武汉发动“七一五”反革命事变后，吴德施又冒险掩护周恩来乘船离开武汉前往南昌，二人由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抗日战争爆发后，吴德施积极参加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的活动，并受周恩来委托宣传共产党领导的抗战。他还同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一起，募集了近十万元的医疗器械和药品送往山西前线的八路军，并派女儿弗朗西斯亲自护送。与弗朗西斯同行的还有史沫特莱等人。他们受到了八路军的热烈欢迎，还受邀访问了延安。回到武汉后，弗朗西斯将她在八路军中和延安拍摄的照片以及所见所闻写成报道寄给了英国《伦敦新闻画报》，让西方人了解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民。1938年4月11日，周恩来在八路军武汉办事处屋顶花园设宴，为即将退休归国的吴德施主教和家人饯行。几天以后，吴德施一家在鄱阳街的小洋楼里举办了告别会，周恩来应邀出席。晚宴后，弗朗西斯弹奏了巴赫、肖邦和法兰克的曲子，周恩来走上前为她献上了一束鲜花。

吴德施离开中国后，于1945年去世，享年75岁。1978年，吴德施的长子麦克·鲁茨出版了他写的周恩来的传记《Chou》。书中写道：周恩来曾在医院和他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交谈，告别的时候，周恩来还勉力起身相送。他可能是周恩来最后接见的美国人。

吴德施主教在汉口和牯岭住过的老房子，历经百年，如今都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分别展现了汉口和牯岭的历史风貌，其背后发生的故事更加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