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漆宇勤

　　谷雨节气的时候，李子他们多了一个朋友。村子里六爷爷家住在城里的外孙女回到龙潭村来生活了。她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就叫谷雨。李子想，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谷雨季节出生的原因。

　　谷雨过后是立夏，地里并没有像历书上印的那样“雨生百谷”唰唰唰地冒出许多谷物苗来。其实，立夏在天文学上并不代表进入夏天，它只是表示即将告别春天，夏天就要开始。

　　雨是一阵一阵的，隔天太阳出来天气就热起来了。在这潮湿又温热的时节里，蘑菇开始唰唰唰地从不被人注意的草丛里或树林间冒了出来。

　　春天里的蘑菇种类太多了。它们长着不同的模样，有着不同的色彩。有的瘦小细长，一簇一簇长在枯死的树桩上；有的肥壮硕大，单独一朵像柄小伞一样插在草丛边；还有的奇形怪状，附在雨后的地面上就像一张白色的小网，或者像是立在泥土上的椭圆鸡蛋。

　　看着它们，李子就仿佛闻到了饭桌上鲜嫩香滑的美味。

　　一

　　蘑菇不是植物，而是属于一种特殊的真菌。但龙潭村的人们不清楚真菌是什么，在他们看来，蘑菇就是一种比较奇特的植物罢了，与地里冒出的竹笋、一年几次变幻形态的石蒜、魔芋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至于孩子们，也不会想着蘑菇究竟归类于植物还是真菌。管他呢，课本上的知识在教室里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现在到了野外，只管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就行。

　　龙潭村后山的坡地上，长着大片的松树和油茶树。一年一年堆积了满地厚厚的枯叶，在雨水的浸润下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松软湿润的土地里才可能钻出一朵或一簇蘑菇，泥泞的地里是不可能长蘑菇的。因此后山的树林里和树林边缘是孩子们春天里采蘑菇的好地方。

　　捡蘑菇最好的时间是在雨后的清晨，一些蘑菇仿佛一夜之间就冒出来并且成熟了。因此，从立夏开始一直到夏天结束，龙潭村的孩子们总是隔三岔五地拎着家里的菜篮子到山上去找蘑菇。蘑菇们并不会主动送到孩子们的手里，因此结伴上山捡蘑菇的孩子们先要将它们从草丛里、树荫下、腐土间找到。真是奇怪，在城里生活了多年的谷雨却成了捡蘑菇的高手，她可以轻易地找到草丛里被少年们遗漏的蘑菇。有的蘑菇颜色长得实在太平常了，灰褐色的菌盖很容易就欺骗了人们的眼睛。有时候大家找了一圈没发现大蘑菇，正失望的时候，一不小心却将一朵饭碗碗口大的好蘑菇给踩在了脚下；有时候盯着一处腐烂的枯树仔细找了好久，连蘑菇的影子都没找到，一转头，却在腐烂的树桩背面发现一大丛可口鲜嫩的茶树菇。

　　捡蘑菇的乐趣，可能有一小半都在于此了。另一小半的乐趣，在于给那些奇形怪状的蘑菇取名字。有的蘑菇菌盖很小，长长的伞柄杵在那里一柱擎天，捡蘑菇的孩子们就给它取个动物生殖器的名字；有的蘑菇长得有点可怕，黑色的伞盖在雨水中流出黏液，捡蘑菇的孩子们就给它取个带“鬼”或带“臭”的名字——尽管这种蘑菇一丁点臭味都没有，甚至还有着蘑菇独有的清香。一种蘑菇被一个孩子命名并传播后，下次大家见到自然而然就用这个名字来代指了。反正山上那么多的蘑菇，孩子们从来不知道具体属于哪个品种，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李子他们讨论蘑菇，基本只有“能吃的”和“吃了会肚子疼的”两种。或者根据它们生长的地方，不管什么形状和品类，笼统地称为茶树菇或松树菇。至于樟树、苦楝树之类的，虽然腐烂的树桩上也会长出形状不一的蘑菇，但树木的气味都那么有个性，长出来的蘑菇肯定是不能吃的吧，所以也就不存在樟树菇、苦楝树菇的称谓了。至于生物课本上讲的那些鸡枞菇、羊肚菇、草菇、口蘑等等之类的品种名称，龙潭村的孩子们一个都不清楚。李子比大家好一些，多认识一种牛肝菌，这是因为他有一次运气好，捡了满满一篮子牛肝菌，便翻着书上的介绍进行了对比，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

　　二

　　除了蘑菇，龙潭村还有一种美食也是在立夏前后开始出现并一直延续到夏天的。雨水和太阳交替出现了几天后，草丛里、青苔上、背阴坡地间，仿佛就凭空出现了一种青褐色的软体物品。它们像块摊开的果皮，毫无征兆地隆起附着在地面甚至是悬空的草叶上，滑嫩、软绵，大大小小，几乎是无边无际地点缀在大地的皮肤上。龙潭村的老人们将它们称为地衣，但是李子他们这些小孩子最近捡蘑菇走火入魔了，看到什么都往蘑菇的方向靠。这种地衣，孩子们将它们称为地木耳。由地木耳到木耳，由木耳到蘑菇，孩子们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近似物的逻辑链接。

　　当然，从生物学上来讲，地木耳也确实与蘑菇一样都属于真菌。不过地木耳的成长似乎更容易一些，只要是阴暗潮湿的地方，一簇又一簇，数不胜数的地木耳遍布一地。芸香有一次跟李子说：这地木耳简直就像是咱们龙潭村的土地上长满了大地耳朵。

　　李子觉得芸香说得很对。地木耳从形状上看，收缩后确实有点像木耳，也有点像一个个耳朵的轮廓。满地的地衣，就是大地无处不在的耳朵。捡地木耳的人，那岂不是如同在采摘大地的耳朵？想到这一点，李子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幸好，龙潭村里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大量捡拾地木耳，夏天里吃不完，还可以晒干，等冬天里用水泡发后吃。祖祖辈辈的人们已经用经验证明了，地木耳不是大地的耳朵，它可以放心地采，放心地吃，既不会喊疼，也没有毒。

　　蘑菇的种类那么多，有毒的占了其中很大一部分。但李子他们并不担心采到有毒的蘑菇，他们只固定选择自己熟悉的那几种最普通的蘑菇捡回家做菜。至于其他的，大家统一将它们归纳为“吃了会肚子疼的”那一类，看看就好——反正，采了回家，父母也不会拿去下锅炒菜。尤其是那些长得鲜艳好看和狰狞可怕的蘑菇，虽然有村子里老一辈的人说其实有些艳丽好看或奇形怪状的蘑菇也能吃，但李子他们从来不冒这个险。

　　李子是个沉稳的孩子，没有绝对把握的东西不会轻易冒险吃到肚子里。

编辑：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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