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周禄与《烟水亭歌》

■ 阿 詹

明天启二年（1622年），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壬戌科殿试金榜放榜，湖广布政司黄州府所辖的黄冈（今湖北新洲）县，同时有三人高中进士，其中有位叫洪周禄的考生，更是高中二甲第44名，这意味着“赐进士出身”之后，他将一步跨入给事中、御史、主事等正七品京官行列，从此昂然步入仕途。

然而，纵观洪周禄一生，除了金榜题名这一高光时刻，他的官运并未因学富五车而亨通。《黄冈县志》仅有寥寥数字，记述这位“学霸”的一生：洪周禄，字半石。天启壬戌进士，知常州府。解绶归里，肆志诗文，行草书妙绝一时。急难好施，乡里德之，年七十余卒。

洪周禄的“肆志诗文”，最杰出的代表作当属《烟水亭歌》。烟水亭，山水九江的一张地标名片，位于甘棠湖中，为市内著名景点之一，相传为三国名将周瑜的点将台故址。九江（当时名为柴桑）不仅是周瑜水师的大本营，也是赤壁之战前孙权大军驻扎之地。诸葛亮正是在柴桑会见的孙权，且巧施激将法让他狠狠剁下了一块桌角。当然，这只是罗贯中小说《三国演义》里的艺术加工。但在古时，甘棠湖与长江、鄱阳湖相通，水域宽阔，是东汉末期的东吴属地，也是吴地一处水上要塞。

到了唐代，诗人白居易被贬谪于此，彼时九江名曰江州。据传，白居易常在得闲时邀三五好友在点将台旧址饮酒赋诗，后建一亭，取其《琵琶行》诗句 “别时茫茫江浸月”，将该亭称为“浸月亭”。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在九江讲学时，在湖堤上另建一亭，取“山头水色薄笼烟”之句，名“烟水亭”。有人说，明嘉靖年间，两亭俱毁。

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九江关督黄腾春于浸月亭原址重建亭台，之后此处所有建筑统称为烟水亭。明清时期该亭屡建屡废，清同治七年（1868）由僧人古怀募捐再建。至清光绪年间，烟水亭才形成当今规模。

明朝诗人洪周禄虽仕途不顺，但草书妙绝，文笔极佳，颇受当时文人墨客追捧。那年仲秋，洪周禄应邀来烟水亭游宴。黄昏时分，他登上一只小巧的画舫，船桨在平滑如镜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岸上堤间，柳风习习，白云片片，归鸦点点，飞霜淡淡。此情此景，洪周禄思绪万千，诗兴大发，一挥而就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烟水亭歌》：

澄湖如镜秋痕澹，雀舫声移惊潋滟。

浅苔云靓涨疏霜，堤柳归鸦飞片片。

禅天龙护走奔虹，仙径烟霏盘紫电。

江帆日落星浦流，夕阳小桥人影乱。

匡峰亘面削芙蓉，时有白云层锁断。

山姿湖貌足幽寻，晴好雨奇姿汗漫。

野燐忽复划鱼灯，罾影长空拖素练。

把酒谁堪问主宾，宝月芳汀花雨散。

笙歌元草醉宗风，千年事业湖山半。

全诗共十八句，按内容可分五层。每四句为一层，最后两句为第五层。整首诗大意是：时近黄昏，游宴湖上，美丽的湖天秋景尽收眼底。夕阳西下，雷雨突至，雾气缠绕，紫电闪鸣。小桥上散乱地奔走着避雨的人影。不一会儿，雨过天晴，远眺匡峰如削，似出水芙蓉，偶有白云如钥匙横锁断壁层崖。春晴夏雨，秋霜冬雪，真可谓气象万千，各具情态。天色渐暗，渔火闪耀，花影缤纷，星空璀璨。宾主把酒言欢，流连忘返。结尾处作者不禁大发感慨：人生在世，纵然有雄心壮志建功立业，有此大好河山，又何必孜孜以求于官场，令身心俱疲？

时光荏苒，弹指间，四百多年已化云烟，但洪周禄从未走远。他的诗作手迹曾于崇祯三年（1630年）立碑于烟水亭。原诗先后被载入乾隆《德化县志·卷十二》、同治《德化县志·卷七》。郑绶笙先生所著《烟水亭题咏初辑》手稿中，收录了烟水亭楹联七十余幅，其中多有九江联家由此诗引用“雀舫、紫电、鱼灯、堤柳、湖山”等字词为典。

九江已走过2200多年时光，这座“既有颜值又有底蕴”的古城，从未遗忘洪周禄这位深情讴歌过烟水亭的明代异乡诗人。不久前，以经典诗词、人物、故事为主题的“九派诗韵”——古代经典诗词原创作品音乐会，在分别与东晋、唐、宋、明时期8位文化先贤古今对话中，洪周禄作为明朝诗人代表闪亮登场。当烟水亭在画面中出现时，洪周禄风度翩翩穿越而来，慨叹“九江得上苍眷顾，承天作之美，浔城万家灯火，九派风景如画”，一如白居易“此地何妨便终老，譬如元是九江人”之对故地的不舍和眷恋。

洪周禄的这首歌行体诗作，虽名《烟水亭歌》，实际从烟水亭着笔，遍咏九江风景，从甘棠湖的风情吟至庐山的峻秀，无论晴雨，皆有韵味。全诗将酣宴后，宾主沉醉于秀美湖景听歌作诗的浪漫情调渲染得淋漓尽致，成就了烟水亭“一曲吟唱四百年，四时风物胜此难”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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