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的印迹
□ 危新
我儿时的村庄,离湖西乡集市有两公里,一条土街承担临近数个村庄的商品物资供应和买卖。端午前夕,集市上便陆续有应节物品出售,茶叶、糕点、粽米、粽叶、红枣、艾蒿、菖蒲、香药荷包,亦有艾蒲或雄黄酒。虽不比彭泽县城商品富庶,但应节物品亦算品类齐备。每年端午节前夕,我随母亲去湖西街,在那缺油少盐的年代,母亲也会慷慨地买上半斤鸡蛋糕、砍一斤肉及走亲戚送礼的几瓶梨巴汁及纸包的白砂糖,有时也随人家买瓶绍兴黄酒。街上也有专门售卖的粽叶,但母亲是绝对不会买也舍不得买,因为它们皆是野外生长。苇叶在泽,遍地都是,亦可任意采摘,无须浪费银钱。于是,去山野河塘采集艾蒲粽叶,成了儿时必不可少的节日风景,亦是我的童年乐事。
赣北河流湖泊纵横,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芦苇。夏雨过后,芦芽雏形已长全,节节拔高。眼看着,一池绿色的海浪不久呈现在眼前。夏风拂过,绿浪翻滚,此起彼伏,碧波荡漾,波光粼粼,从这一头推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退回到这一头。波澜壮阔,蔚为壮观。那芦苇的叶子个个宽大厚实。于是,母亲赤着脚下到湖里,水有深有浅,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动作麻利,干净利落。于是,一大筐的芦叶出“海”了。一筐一筐的芦叶散发着浓浓的野性的青草味。我蹲在湖边摘一些小的叶子,看着母亲的劳作,在幼小的心灵深深地体会着粒粒皆辛苦的不易。
那时,母亲是俏丽的少妇,干起活来轻快利索。不过半天工夫,芦苇叶已经满篮筐。老黄牛悠闲地吃草,小牛犊乖巧地随我身后。二人置身家乡湖水边的风光中,那一群群水牛,那一条条小河,一阵阵牛群的哞哞叫声,还有那随风摇摆的芦苇,构成了家乡湖西水乡独特的风景。
母亲采粽叶,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调,声音随风忽远忽近,调儿柔转且悠扬。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年轻时唱歌唱戏,十里八乡也算有名,唱《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那时那刻母亲的歌声,飘散着稻麦的芳香和泥土的气息,听到歌声,仿佛尝到了农家的新米饭和自酿的包谷酒。每每这时我凝神静听。歌声飘起,动人的旋律变成一道道绚丽的朝霞,欢快的音符幻成一只只小鸟,飞向远方,然后又飞回来,栖息在我的心巢之中……我听得入神,只顾定定地望住她,忘记了手中的动作。母亲不慌不忙地摘着粽叶,动作轻盈而娴熟,她提着衣襟弯腰起身的动作,同清妙的歌曲一样优美。
多少个春秋日月,风雨轮回,我已然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男孩,长成从容男人,母亲亦从红颜少妇走到白发斑然。现在在城里过端午都是去超市购买现成的粽子,更别说去采摘粽叶了,无疑是我心中一大憾事。母亲常说,庄稼日子,能省就省,既然辛劳就可换取的东西,那么就莫要浪费银钱。记忆中她一直不辞劳苦,勤俭持家,积攒生活。岁月坎坷不平,这么多年,无论多么艰苦的日子,她从不曾有过抱怨。几次难关,也因着母亲的精打细算,而得以支撑并顺利渡过。后来我稍稍长大些,亦学母亲勤俭。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便去野外采集劳作,采药草、挖野菜。至今,无论我漂泊于何方,无论岁月贫贱或是富足,心中亦时刻铭记母亲的教诲,从不曾懒惰浪费,怠慢日子。
曾几何时,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村人涌进城市,农村已经人口越来越少了,村庄越来越凋零越来越寂寞,寂寞到难见人影,难听到人声了,甚至鸡鸣狗吠也透着萧条。而曾经浓厚的乡情味也越来越淡了,再也回不到儿时纯朴的味道了。然而劳动采摘不仅是一个人的生存之道,也是一种美好的情怀。它从遥远的《诗经》里走来,迢迢千年,却无端被岁月瘦减,被年华改篡,最终化作一缕薄风,消弥于大地山河、悠悠天地间。我庆幸,我曾经随母亲儿时采摘粽叶的那段经历一直铭刻在心。不管贫穷还是富有,我希望我保持内心那份原始的朴素,万事万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抖落一身风尘,管它世事纷争。作为一年一度的传统端午佳节,在此向众看官发出邀请,没事也去乡下摘摘粽叶,不为节约,只为传统,不为仪式,只为体验……